昙生收拾好农场作物,吃了点东西,又搬着红薯看了半天。
这玩意太大,就怕拿出去也没人敢买。不过,要是刨去皮切成块状或片状应该没问题了吧。
昙生试着切了一只,拿起尝了尝,鲜甜可口,糖很分足,口感也不错,若是烤熟应该更好吃。
时候不早,他仍旧装了一背篓马铃薯出来。
出售洋芋的牌子插在背篓里,昙生就这么慢慢地走在街道上。
这具身体好像比以前强壮多了,力气也大了不少,一次背上个四五十斤的物品居然毫不费力。
此时已经是正午,街道上行人稀少。
昙生一边走,一边留心着街道旁的商铺屋子。
也许有一天,他也可以在这里租一间铺面,售卖自己的商品。
“行行好吧,给一口吃的吧……”
一个山羊胡老翁跪在路边哀求着经过的行人。
这老翁大约五六十岁,衣衫褴褛,花白的头发蓬乱着,他身边还躺着一个不知生死的十来岁孩子。
路人匆匆而过,甚至都没有望他一眼。
老翁枯瘦的胳膊绝望地伸着,锲而不舍地向每一个路过的人哀求着。
此情此景太过凄凉。
曾几何时,王昙生也是这般绝望无助而死的吧。
昙生从大褂口袋里摸了摸,摸出几块切好的红薯塞在老翁枯爪似的手里。
“谢谢!谢谢小哥,您好人有好报长命百岁啊……”
老翁冲着昙生磕下头去。
昙生吓了一跳,赶紧避开。
被这么大年纪的人跪着磕头,可是要折寿的。
那老翁将红薯塞在嘴里吃了几口,把嚼碎的红薯浆沫渡进躺在地上的孩子嘴里,那孩子无力地一口口咽着。
昙生暗叹一声,又塞了好几块给这老汉,便赶紧离开。
哪知,他的举动被不远处一个光头汉子看在眼里。
汉子左右瞧瞧,见没人注意,便悄悄跟了过去。
昙生毫无所觉地在街市晃一圈,见无人问津他的马铃薯,便又折转回来,在粮铺不远处放下背篓,蹲在旁边。
但凡想买粮的,必然先到粮铺来,自己不如就在这里守株待兔好了。
不一会儿,果然有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大妈走了过来,问道:“你卖的是啥?”
昙生立刻打起精神,揭开盖在背篓上的破布给她看,“洋芋,煮着可好吃了。”他说归说,其实自己一回都没煮过。
大妈穿一身粗布衣裳,两只胳膊肘处打着补丁,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挽个圆髻,看着还算整洁,应该是住在县城里的居民。
“怎么卖?”大妈拿起一只马铃薯瞧着。
“一块大洋十个。”
“什么?不过是洋芋,又不是大米包谷,怎么这样贵?”大妈皱眉扬声道。
昙生:“我这洋芋个头大,一个一斤多呢,十只就十几斤。”
难道她没去问过粮铺的粮食价格么,带壳大米十五公斤都卖到近二十块大洋了,他的马铃薯十几斤才卖一块大洋。
大妈不悦道:“你这娃子是想讹人吧!十个洋芋就卖一块大洋,就不怕俺去县公房告你欺诈?”
昙生闻言皱起眉头,一把夺下她手里一直攥着不肯放下的洋芋,冷冷道:“不卖给你了!”
真特么没见过这样无理取闹的人,烧饼那么贵你怎么不去告啊,黑黄的杂面馍馍卖十个铜板一只你怎么不去告啊,却想告他一个摆摊卖洋芋的,可不就是看他年少好欺负么。
“哎!你这娃子……”女人见昙生背起背篓要走,一把抓住背篓不放,叫嚷道:“你欺诈人还想走?快把俺一块大洋还来!”
昙生诧异,简直被这女人的无耻气到了。
感情碰瓷这个职业在哪个年代都有啊,她竟还来碰他一个卖洋芋的穷小子。
“放开!”他想甩开女人的手,可这老女人看着瘦,手爪像钩子似的死死扣在背篓上不松开。
他们这一番纠缠,很快引来一群人围观。
有人还在旁起哄:“小子!你赖人家大洋还不赶紧还给她!”
“就是就是!才多大就敢行骗,把他抓到警备所去!”
昙生简直要被气疯了,对这老女人道:“到底谁讹人!若是我身上没有大洋怎么说?你要十倍赔给我!”
那女人根本不搭他话头,只抓住背篓不放,还大声叫嚷起来:“救命啊!这个小骗子欺负俺,偷了俺的大洋啊!”
说着,还扑上来对着昙生的后脑勺就是一阵拍打。
昙生只得将背篓从背上卸下,面对面与这个女人争夺背篓。
他前后世共活了二十来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被人空口白牙地冤枉。
周围人不明所以,却异口同声指责他:“打死这个小骗子!”
“居然敢在咱们地盘骗人,送他去警备所!”
昙生气得想杀人。
此时若有冲锋枪在手,他铁定一梭子过去,以平息自己的怒火。
背篓被掀翻在地,昙生不记得到底是自己掀翻的还是这女人掀的,反正那一篓子马铃薯被倾了出去,滚出老远。
还没等他去捡,周围围观的人们已经一窝蜂从地上抢起马铃薯,然后转身都散去了。
就数那个女人手里抢的最多,她用衣襟兜着,足抢了六七个。
最后,老女人欢欢喜喜地跟一个光头汉子有说有笑地离开。
昙生手里拎着空篓子欲哭无泪。
眼见这些看热闹的人一个个满意离去,他心里只觉得无比愤恨。
他不是心疼这四五十只马铃薯,而是对这些人升起满腔的愤懑和失望。
这时,一只小手伸到他面前,手里攥着一只马铃薯,“哥哥,这个给你。”
昙生漠然看过去,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站在他面前,将一只马铃薯塞进他手里。
他心里一酸,攥着马铃薯道:“谢谢。”
“哥哥你别难过,你没有讹她,俺看见了,她没有给你钱。”小姑娘瘦小的脸上写着满满的同情。
昙生淡淡笑了笑,将手中马铃薯又塞回小姑娘手里,“我没有难过。”
小姑娘不肯接那马铃薯,推还了回去,说:“俺不要,你拿回去吧。”
昙生没再勉强,将马铃薯放进自己口袋里,默然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
小姑娘站在他身边,瞧着他道:“你家去会挨打么?”
昙生摇头。
“你弄没了这么多洋芋,你大大肯定会打断你的腿。”小姑娘喋喋不休道。
昙生偏头看向她,只见小姑娘手臂处挎了一只篮子,里面放着一些鞋垫。
“你是卖鞋垫的?”他问。
小姑娘点点头,在昙生身边坐下,手臂处的篮子放在面前地上。
“多少钱一双?”昙生又问。
“一个铜板两双。”小姑娘拿起一对鞋垫给他看,“这都是俺和俺娘做的。”
鞋垫是用麻布缝制,上面绣了一些缠枝花,看着倒是精致。
昙生看向小姑娘,只见她发黄的头发梳成一根辫子垂在脑后,面色微黑,五官寻常,只一双眼睛极其明亮清澈。
“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桂枝,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胡同里。”小姑娘抬手指向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