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置的婚房位于市中心地带,出门便是地铁公交,相应的超市和商场更是一应俱全。岑枝从18楼眺望远方,杳无边际,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哪是城市哪是山脉。她关上窗户,雨水瞬间模糊了整个落地窗,屋外的景色更是不显清晰。
“钥匙在桌上。”躺在沙发上的人闷着声音说。
岑枝不予理会,扎起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走至玄关处拿了遥控器,将空调打开,而后又去到厨房里烧热水,等着水开。
客厅里的壁钟滴滴答答走着,水壶里的水渐渐溅起沸泡,咕咚一下,瞬间又湮灭了。
“你对这房子似乎比我还熟悉。”趴在沙发上的周游叶抬起脸来,下巴搁在自己交叠的手背上。
水开了,开关自动跳闸,岑枝端起热水壶,给两人各自到了一杯开水,移开话题,“怎么会想到在这里买房子。”
“怎么?”
“你不是在闵城工作吗。”
他甩给她一句随心的话,“有钱任性。闵城那边也有一套房子。”
岑枝闭嘴,睨了他一眼。
“楼上也买下来了,你自己上去瞧瞧吧,我休息会儿,头疼。”他转身换了个姿势继续睡,“楼梯在进门的右手边。”
岑枝凝视着递给他热水,他滴水未沾。而她脑内缠着她愈紧的问题,也跟着渐渐冷却的水冷掉了。她本想问前几天他是如何说服她母亲,答应两人这装模作样的婚姻。
不料他只字不提,仅给她强调初八两人结婚,记得把户口本拿好,语调平淡得很。不过说上来也是,合作婚姻,不需要太多的花言巧语。
*
楼上仍旧是记忆里的模样,木雕小窗,素色阁楼,素净得让人想起过往点滴,恍若冗长的电影,一帧帧在眼前浮现。
这复式楼房,是她高中时租住的房子,那时这一片还未拆迁,小区老旧得厉害,但年代感也厚重,尤其是这一间房屋,屋内东西都是竹制品,就连那绿色的小窗子,简陋的桌椅,都泛着陈旧味道。她极喜欢住在这里,尤其是夏天在这里面纳凉去暑气,是极好的。
她刚才没头没脑地问周游叶记不记得这里,她这烂记性,几乎差点儿忘了周游叶曾经也是住在这里,不过是在楼下。
虽说一个住楼上,一个住楼下,双方来往倒是不同,说确切点儿,不如说是形同陌路。
房间里的陈设也没做多大变化,她找来自己的小椅子,独自坐下,凭窗远看。
那栋H形建筑翻了新,墙皮粉刷得亮眼,就算是在这阴沉的天气里,也一眼将人的视线擒住。建筑楼下种的玉兰花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在风中荡涤,而万年长青的枇杷树则傲然挺立,大秀风采。
岑枝喃喃:“变化真大。”
连教室门前种的石楠花都换成了其他花卉,终于放过了每年受石楠花毒害的学生们。
“岑枝,好了吗?我们准备去别的地方了。”
她站在楼梯口应了声,“又要去做什么?”
“戒指还没买,一起去选。”
嗒嗒嗒,高跟鞋的声音在木地板上格外刺耳。
岑枝下楼,见他换了身衣服,西装革履,十分职业化的装扮。
“您真忙。”
“先送你过去。晚上有个饭局需要去一趟。”
岑枝不置可否,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是他的事情,于她没有半点关系。但嘴上仍旧说着:“随你。”
他话锋却陡转,“对婚房的满意度如何?”
“不就那个样子,能住人就行。”
“不能说些好听的话?”
岑枝与他对视,笑,“我向来都习惯说实话。”
“那明天就搬过来吧,你住楼上我住楼下。”
树影婆娑,路上有三三两两的人撑着雨伞匆匆而过,而那些行驶在路面上的汽车,像是一叶扁舟,在广阔的海面上飘摇,走走停停。
“我没意见,不过到时候东西有些多,可能要你开车来接我。如果你忙的话,就当我这话没说。”
话是这样说,可真要细数起来,也就一人一行李箱,其余的物品拿不拿无所谓。
周游叶古怪地望了她一眼,“你上楼没看?”
她莫名,“看什么?”
“柜子或是抽屉里的东西。”
“不都是空的吗?”
周游叶正欲解释,对方电话又催过来,口气着急得很。他略作思考一番,过了几秒后作出决定:“这张卡你拿着,先去商城选一选,有看中的直接买。”
不待她有所反应,他强硬地将卡塞到她的手里,随后掉头就走,无丝毫留恋。
岑枝看着那张鎏金黑卡,心头有再多的阴天,也都化作了屋外愈发磅礴的雨势,沁得人心底透凉。
屋子里到了规定的时间点都会有人来打扫,今天来的是一个老妇人,拿着抹布,弯腰伸脖擦拭门窗以及地板。见着屋里有人,那老妇人吓了一跳。
“谁在里边儿啊?是不是周先生来了?”
蜗居在楼上半晌的岑枝跑下来,答老妇人的话:“阿姨好,我和周游叶今天过来这边瞧瞧。”
“你是周先生的谁啊,没见过你,周先生从来没让别人进来这屋里过。”
“怎么,不能进?”
“我给你说啊,这屋子里以前住的是周先生和他女友,两个人可恩爱了,不是说过两天就结婚的吗……你瞧瞧,这屋里哦,抽屉里柜子里都塞得满满当当的,全都是新买的衣裳鞋子帽子什么的,好多好多,眼睛都快看花啦……”
岑枝听得耷下嘴角,“这样啊,阿姨你知道的好多。”
老妇人受到夸奖,摆手,“没、没,老是见到,就认识了吗。”
“阿姨,这屋里还有其他故事吗。”
“咦,你想知道什么?”
“没,现在就想随便听听,反正闲得无聊。”
这话打动了老妇人八卦的心思,她眯眯眼扬得十分高,“我先拿个东西给你瞧。”
咚咚咚,人影瞬间就不见了。
良久,老妇人走出来,手里捏着一张相片,乐滋滋,“快看快看,新郎新娘都是打心底的美。”
岑枝挂着浅笑,伸长了脖子去看照片里的人,男方帅气无比,女方十分温婉,若是要用古时的话来美言几句,那肯定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确实很美。”
“是吧,要这是我姑娘就好了。看她手上戴着的大钻戒,羡慕。”说了几句,老妇人“哦呀”一声,“周先生怎么把戒指就这样放在桌上了,是不是忘记拿了?”
岑枝言简意赅,“不知道。”
“会不会有急用啊,不然你给周先生送过去。”
“他自己发现了会回来拿的,放这儿吧。”
“哎——,好吧好吧,那我继续打扫。”
岑枝冷淡地嗯了一声,随后轻声慢步走出屋子,关门。
好巧不巧,碰上折回来拿东西的人。
她佯装不知,“跑这么急,宝贝东西丢了?”
他气喘吁吁,单手扶墙,抹额间的汗,“忘了拿,你不多待会儿?”
岑枝抿嘴,她丝毫不愿在这多逗留半分。
“是这个吧。”陡地,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方形盒子,望向他的眼神清淡如水,禁不起任何波澜。趁周游叶还在发愣,岑枝速度解释,“钟点阿姨找到的,让我交给你。戒指什么的,贵重东西还是别乱放。”
“人忙得太累了,一时忘记了。”
“结婚是件大事,当然累。”末了,她巧妙地移开话题,“太晚了,我就不去逛商场了,说上来还没和我妈好好道个别,说上一声这件事儿呢。”
“顺路,一起走。”
“不用了,不顺路,我自己坐轮渡再转公交就好。趁天色还没彻底黑下去,我这就走了。”
她话说得极快,没等他反应过来人便消失在门外,独留下一缕似有若无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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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袤雨帘冲洗整片天空,天际闪过一道道闪电,随之而来的便是轰隆隆的雷声,岑枝站在地铁出口,头一次感觉人生糟糕透顶。
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不仅穿得少,还忘记了拿伞,就将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带了出来,结果挤地铁人多,手上的包被人拽走,片霎就没了影儿。目前能救急的,除了衣服口袋里的十元钱,没别的了。
位于站台上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最后等到十点钟,最后一班公交车收班,她不得不蹿了上去找了最后的位置,躺下来,闭目养神。
半梦半醒中,她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喊,喊得深情不舍。
“枝枝,我的宝贝女儿怎么了。”
“枝枝,妈来接你了。”
“怎么还在睡啊……”
忽地,从梦中惊醒,公交车恰好到站,自己的母亲正站在清冷的路灯下,手里持着一把破烂伞,身上围着的还是几年前的阿狸红围裙。
“快过来、快过来,记得你出门的时候没带伞,所以就出来了。”
“妈,有时候觉得你真好。”
“死丫头,说什么浑话呢,你妈不对你好,谁对你好。”
“妈,我不想结婚了。”
末尾的一句声音极轻,轻到她自己近乎都听不清。
岑母拍着她的背,安慰,“说什么噢,你不是还处在交往状态吗,是不是发烧了?”
“我很好,只是有些难受。”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她往后的长路,该走得多么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