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走至了门口,周游叶才从畅聊的世界里回过神来,眼角郁余光纳入岑枝这个人的存在。他状似自然地走下桌,走出门,走到离着她一米的距离。
他摸着脑袋,略带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想去接你的,没想到你走了这么远。”
岑枝躲在屋檐下,捋了捋额前的湿发,左手递过去伞,“给你,不用谢。”
她扭头,打开另外一把破伞,转身就走,却恰逢天公作美,雷声愈来愈近,最后似是在头顶的上方停住,轰轰烈烈地打着哈欠,令她兜头便遭遇一场暴雨袭击,噼里啪啦的雨珠子从漏洞中溜进来,滴到她脑袋上脖颈里。
“岑枝,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知走了多远,背后传来周游叶的呼喊声,喊声里夹杂着气喘吁吁。她脚下暂停了一会儿,右脚脚尖点地,抖了抖鞋子里灌进去的水,继而面无表情地转身回身望着他,望着他由远及近的身影。
周游叶撑着伞,立于她面前,先是见到她的伞,神情一滞,过了几秒才将目光落在她脸上。他轻声细语地说,“你这样淋雨怕是会感冒,不要命了吧。我先送你回去,反正这儿离着这里不远。”
岑枝杵着不动,只是望着他的一张脸,他的脸上似乎有些无措,眼里有些慌张,可能是不适应这样敏锐的她,以及似乎透过本相看到实质的她。
她转了一下手里的伞,语调平淡地说:“好啊,一起走走。”
周游叶高举着伞,撑在她头顶,跟着她往宿舍的方向走。那条通往宿舍的水泥路并不好走,路上多是水洼,一脚踩下去便恨不得溅起三丈高的水,她索性脱了鞋子,拎在手中,自个儿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再看看周游叶,也好不到哪里去。
到了宿舍门口时,两人停下来,她一声不吭地推门进去,连着手里的破伞都没打开,就那样淋着雨背对着他。半晌,她偏头,隔着一扇铁栅栏门,笑着讲:“你是真忘记了还是装忘了。”
雨淅淅沥沥,模糊眼前视线,她眯着眼想抓获对方的表情,可惜雨太大,她实在瞧不清楚周游叶是何种神情,仅仅获得他紧紧抿着的薄唇。
“这把伞我不要了,送给你。”
她记得这是她走进宿时,最后说的一句话。
岑枝稍稍偏过身体,歪着脑袋看着他,“今天就到这儿吧,马上就要过新年了,祝你新年快乐。”视线微微挪了挪,她盯着紧捏着自己胳膊的手,无比温和地讲:“说实话,你捏得我胳膊很疼。”
周游叶手上的力道松了松,想松开手,却又在下一秒捏得更紧,他呼吸急促,脸色憋得有些红,眸光晦暗不明。
他说:“烟花大会快开始了。”
“不想看了,我回去。”
“你回哪儿去。”
“我回哪儿去和你有关系?”
她拼了命地拽开自己的胳膊,拽了好半天,疼痛一阵阵侵袭大脑。她觉得有些可笑,又觉得愤怒,“周游叶,你这样会让我瞧不起你。”
然后,他的手就松开了。
你看,松开其实很容易,也不过就是几秒钟的时间,却几乎耗费了你的整个青春。
岑枝甩着胳膊,一边走一边夸张地叫着,“呼,疼死我了,我得好好揉揉。”
她走了很远,走到曾经在居住过的小区,那里家家户户都亮着亮着暖黄色的灯光,一派温馨祥和。巷子里也张灯结彩,挂着大红灯笼,完全不似往日的灯红酒绿。
她看向曾经和岳晓琳以及岑辰居住过的小房子,那间屋里等也亮着。忽地,砰的一下,那间屋子的正上空陡然绽放出绚丽烟花,五颜六色晃得人眼睛有些发酸,连带着鼻头也有些酸。
她拿手机打电话给岑辰,问他,“想回老家吗,我们是不是很久没回去了。”
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下,“老家……?你说小时候我们居住的土房子吗……还能住人吗……”
“不知道,就当是去四川旅游一趟。”
嘟嘟——
她的话还没说完,岑辰挂了电话,想来是对她的这一想法没有任何兴趣,回去那个不知道现在是否存在的四川老家,还不如待在这里来得逍遥快活。她深呼吸一口气,慢吞吞走至附近的火车代售点。
店子里坐着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正津津有味地浙江卫视播放晚会,老大爷余光瞟见有人来了,直接挥手,“没了没了,这种时候什么票都没了。”
“您帮我看看到都江堰的票还有没?”
“没有。”
“看看,站票也可以。”
老大爷瞟着她,挤眉弄眼地对着电脑上看了半天,最后发言,“你这孩子挺幸运,还有几张站票。”
“嗯,好。”
-
翌日准备出发时,她不到四点便起身开始自己收拾行李物品,收拾半天,发现她的东西很少,基本被一个行李箱就能搞定,于是就搬这一个行李箱,背着书包下楼。
天色黑得一塌糊涂,她走路下楼梯时连灯都没开,只就着手机屏幕的一点亮光,动作轻微地下楼,唯恐发出什么动静,惊醒在楼下睡觉的周游叶。
走出了房子,隔着了好一段距离,她才敢拿手机拨打司机师傅的电话,一个电话刚打完,另一个电话打过来,她惊讶了一下。
“新年快乐,岑枝同学。”宋滕嗓音沙哑地说着。
“同乐同乐,新的一年,我就祝你长胖了二十斤吧。”她坐在出租车里,望着无边夜色,有点儿走神。
宋滕咳了两声,笑着说:“借你吉言,我怎么听你那边挺吵。对了,昨晚还没见着你,错过了一年一度的烟花大会,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可以来年再见嘛。”
“来年就不一样了,不是说朝雪日吗,来年可不一定有。你的朝雪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那个破样子呗。先不说了,我赶火车,车上聊。”她不想再把话题继续下去,索性挂了电话,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
结果等到了火车站时,还真睡着了,司机叫了她好久,她才迷迷糊糊地睁眼,环视了眼周围拥挤的人群和无尽嘈杂的声音。
都是回家过年的人。
“谢谢师傅,现在几点了。”
“六点半啦,天都亮了。”
嗡——,装在兜里的手机震动个不停。她摸出来看了一眼,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上面显示的归属地是四川龙池县。
她莫名紧张,龙池的电话,那不就是她老家所在的地方吗。她抿紧了嘴唇,一手托着行李箱往跟着拥挤的人潮走,一手接起电话。
乌拉乌拉,这是她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属于救护车的乌拉乌拉的声音,在耳边不断被放大,最后震的她的大脑有些发麻。
她说:“我是岑枝,你找谁。”
电话传出来的是个男人的声音,语速像是机关枪,吐出地话语不带重复地打在她身上,“岑枝是吧,请问你是岳晓琳女士的家属,岳晓琳女士出了车祸,正在送往急救的路上,麻烦您到龙池县第一医院来一趟。”
她脑子在片霎发懵,“谁出了车祸?”
“岳晓琳岳女士。”
她撂了电话,垂首一语不发地站在汹涌的人群里,任由过往的人将她撞得东倒西歪。也不再去注意再度震动起来的手机,她只觉得无力。人生,总会在后半途以另一种方式归还。
“你这人是傻了吗,让开。”
有人不客气地撞开她,嘴里骂骂咧咧,却在下一秒看见她哭泣的脸庞时,想要骂出来的狠话如鲠在喉,最终只得化为心里的一两句抱怨。
岑枝握紧了手里的电话,拖着行李箱慢慢走,走至检票处时,她模模糊糊听见背后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无心理会,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未必喊的就是她。
前面有个过安检的老婆子磨磨蹭蹭,最后直接和安检人员吵了起来,破口大骂“不就是带了几把菜刀吗,我卖给我儿媳妇的……”等诸如此类的话语,甚是惊悚,以至于她这次是真切地听到了有人在叫她,并且拉住了她的手腕。
“岑枝,你要去哪儿?你不能走。”
刷拉一下,不知被谁挤了一下,有几个人越过安检通道,挤了进去,后面的人也跟着挤进去,她也跟着人潮被挤进去,连一句话都没和周游叶说上,便被挤着往前走了很远。
这样也好,她和他已经没有什么说的了。
“岑枝、岑枝,你不准走。”他踮着脚,扯着喉咙喊她名字,玩命地往前挤,也不顾身旁的人对着他屡屡投过来白眼。
最后他挤到她面前,将她拉到边上,摁住她的行李箱,问,“你要去哪儿。”
“回家。”
“我和你一起。”
她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周游叶,这样的结果难道你还不满意吗。你想装疯卖人设到什么时候,看别人出丑,就特别能满足你自以为是的快感吗?”
火车汽笛声响起,预示着快要启程了,岑枝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快速跳进车厢。哐当一下,车厢门合上之际,她对着他挥手,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岑枝,我们还远远没结束。”他咬紧牙关,伸手挡住即将关闭的车厢门,眼眶通红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