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无四季,即便谷外银装素裹,这头却是融融暖意。
符清有时在想,自己这身体,大致是极畏寒的。不然怎么在谷外时,每每一到霜降雪飘的日子,就冷到了骨子里去。
一日,符清握着竹枝,在清幽的林间比划着。一招一式,在符仓的指导下,竟如掌着宝剑般威势十足。
一时竹间,竟只余下细枝撕空,落叶尽碎的声响。
“好好好!不过你这招鱼戏浅水劲势虽好,可拘于一念,未免有些僵直。”符仓一针见血的指出不足,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幼时让你学武,你总是百般不愿,这次从外头回来倒是开了窍,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看,爹没骗你吧,你若是肯学,便是突飞猛进的势头。”
符清不语,却将老头的话记在脑子里,凝神屏息把那一招一式又练了一遍。
这一次,碎叶簌簌,蹁跹若蝶,可聒噪的老头却默然无言。
符清方觉奇怪,一转头,旁侧哪里还有那老头的踪影!她将竹枝一收,正要寻那个臭老头去的时候,几尺外却有细微的响动。
不得不提,自习武以来,她的感知器官着实敏锐了好些,窸窸窣窣的声响正往她这边靠过来,不由让她生了警惕。
只见竹枝如刀光一闪,就要戳穿枯叶下潜行的活物。可那东西竟也极是灵活的,非但躲过了符清的劲道,还顺着竹枝缠绕了上来。
“小东西!”
蓝麟刚从枯叶中露了个头,符清就看了个分明,这才止下攻势,由着它攀了上来。
“你怎会在这?”
小蛇自是不会应她,只欢喜的缠在她的小臂上,十分黏人。符清用指尖轻刮它的下颚,小蛇看起来好生惬意,连六双毒牙都藏不住了。
符清看着蓝麟龇出来的几双利齿,眼中闪过极是复杂的光。
晚间,符仓从灶房里端出一锅飘香的肉汤。汤汁呈乳白,伴之葱花缀点,肉质鲜嫩,只消看一眼,就让人食指大动。
符清盛了两碗汤,撒上些提味的香料。符仓自觉地接过一碗,眨眼便见了底,喝完还不忘砸吧着嘴。
“鲜!极鲜!喝完后口齿留香,回味无穷。想那被万事妖魔惦记着的唐僧肉,若煮成汤喝也不过如此吧。”
“爹,哪来的野味?”
符清镇日练功,食量渐长,虽求知问解,可手中的动作却是不停。
“嘿嘿,就你练功那会,不知从哪窜出个傻狍子,我一看晚饭有着落,就追了过去。”
符清夹菜的动作有片刻缓滞,但终归保口腹之欲要紧,便垂下眼眸默默的进食。符尘吃得开心,嚼得带劲,他向来就好这一口,一面吃着,一面还劝,
“快吃,一会凉了就散鲜了。”
蓝麟的出现不见得招老头待见,符清便把这小东西放入衣兜,可她这会只顾一手端碗,一手执筷,压根忙不上顾及它。
小东西一点都不老实,灵性地自兜里钻了出来。沿着花梨木的桌腿,没一会儿便堂而皇之的登上了桌面,约莫也是被那锅肉汤吸引了。
只见符仓的老脸笑着笑着就僵住了,直指着盘在桌上的不速之客,惊疑的问道,
“这小东西打哪冒出来的?”
“就我练功那会儿。”
符清有些无语的望着他。
老头先前若是在那林间,蓝麟可不敢过来,更别提是钻进落叶底下这种把戏,老头一个误伤,把它锤扁了都说不准。
那头狍子来得未免太是时候…或者说,巧得太刻意了…
调虎离山。
看来,那一头傻狍子不过是诱饵,将他引开后,蓝麟才能溜回主人的身边去。
符仓面如土色,口中的山鲜一时索然无味起来,他恍惚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傻狍子。
旭日初升,霞落西山,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符仓也似乎一日较一日病重。
“苔白,气滞,脉沉弦。”符清将手从老头的脉上放开,道出病状,“爹,你煎豆吃多了。”
“疼死老子了。”
符仓病怏怏的躺在床上,连说话都有气无力。仿佛又老去十岁,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符清将放银针的布包仔细地收起来,叹道,
“自我说要下山那日起,你不是牙疼难忍,就是采药扭伤,面部失常,头发枯黄,一天换一个花样。”
“下山下山,还不是为了那个谁。”前头分明还病卧床榻,哀声连连的老头,瞬间生龙活虎起来,望着她气呼呼的说道。”一年了,你还是忘不掉那个臭小子。”
“如果不是我,他就不会被龙犽咬伤,年年复发经脉逆行之痛,”符清抿了抿嘴,妙目转向一边,言语却十分坚定,“龙犽草我定要拿到,那是我欠他的。”
“兄妹俩都倔得跟牛一样!老子的话从来就没人听!”符仓气得双眼发红,气急败坏的一把扯过松软被褥,把整个身子裹了进去。从被褥里传出的声音闷闷地,带些小孩子的脾性,“都走都走,老头也活不了多久了,管不住你们,翅膀硬了,飞吧!飞!”
符清听他这赌气的话,心里也极不好受。
“爹,”她拍了拍隆起的被褥,放柔了嗓音哄着,“你跟我一同下山,好不好?”
符清见那一坨停止了抖动,心知有戏,再接再厉的劝诱道,
“爹,你既是费尽心思传我功夫,不同人比划比划不就浪费了?可我只身在外游荡,你又放不下心,不如你带我去闯荡闯荡,见见世面也是好的。至于雾谷嘛…我看符尘师兄倒是心里时常挂念着,我们寻着他,让他回来看着就行了!”
那坨被褥沉思了半秒,伸出个花白的脑袋来。符仓眉间尽是褶子,极度嫌弃的问道,
“就这么想出去?”
“爹,”符清挑了挑眉,假设道,“若你正是如若初阳的年少时分,却被困于这谷中终老,你是肯还是不肯?”
“这么说来也不是全无道理。”符仓盘起腿,从床榻上坐起,摸了摸花白的胡须,认真的思虑了一番,“但你得跟爹约法三章。”
“你说。”
“第一,必须老老实实跟在爹身边,不能偷偷跑掉。”
“没问题。”
“第二,不许再去找伏宁那小子。”
符清几不可闻的蹙了蹙眉,
“可我得为他清除犽毒。”
“解药配好了,派人送去就是了。”符仓在这件事上显得格外坚持,“总之,你不能去见他。”
“那好吧。”符清拧不过他,只得松口应允。“第三呢?”
“暂且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