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炭火烧着,不时噼啪轻响几声,热气从墨黑色的炭盆里往外钻着透着,烧了一屋子的暖洋洋。
炭块儿冒着火红的光亮,偶吐几丝淡淡的白烟。屋不大,却摆了足足有三只炭盆。一约莫四五十岁的妇人坐在塌上,一身绛紫绣金线祥云纹样衣裳雍容华贵衬出其身份之不俗,高高的发髻绾着,倚在榻上的枕垫上,颇有些慵懒之态。
门上的绣帘轻卷,修长的身影愈渐清晰了起来,妇人笑:“哟,是洛王来了。”
洛王亦笑,缓步走至妇人面前,常礼拜见:“臣拜见太后。”
妇人挥手叫免礼、赐座。一旁一位年轻男子也是一身华服,想必是另一位王爷未坐,常礼拜见:“见过王叔。”
洛王子书姓名祯荣,先恒仁皇帝最年幼的皇弟。于其父祖先帝当政时便是文武韬略皆擅,只是待新帝登基后,同翁王李长轩一齐做了“废物”罢了,当然,这两位闲散王爷,也是先恒仁皇帝登基后,仅余下的两位弟弟。
其实,洛王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所以,他时常着常服出门闲逛,上到贵族公子下到贩夫走卒,只要有心情,他可以以各种身份出现在街衢巷陌,先前对元黛所用的“包打听”身份,也是其一。
他最大的爱好,便是无事找事。
他自己说的。
论辈分,洛王是当今圣上文晖皇帝子书崇博的小叔叔,但实际上他的年纪比皇帝还轻一岁,所以是小叔叔嘛。他方三十有三,然辈分却这样的高,也令当今圣上多少内心犯嘀咕,于是,自文晖皇帝登基以来,便一直直呼其封“洛王”。
小叔叔?你让朕堂堂天子,叫一个比朕还小的人“皇叔”?笑话么不是。
二王爷皆落座,三人围坐寒暄数回。随侍侍女静立,只眼观鼻鼻观心,偶添茶递水。今日诸王入宫是为议军务,只是按礼,进宫便应拜会淑慧皇太后,不过是必需的礼仪形式罢了,大家都没兴趣,而太后就更没兴趣了,彼时后殿里头还有她的“老相好”在等着呢。
说来也怪,当今圣上竟然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历朝历代的皇帝对于太后“秽乱宫闱”之事都是认为奇耻大辱定要严惩不贷的,结果今上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更多的反而是纵容。
几回寒暄后,洛王便寻了托辞回府,而身边的那位年轻王爷亦也告退了。
二王皆依礼先后退三步,再则转身踱步退出大殿。阔大恢宏的安康寿宫殿门之外,阳光正明媚,洒在每一处所能及之地,金光灿灿的一片。
随后出殿的翊王经过身侧,二人依礼拜过,各告辞归去。洛王微弯嘴角,虽是如沐春风的明亮笑容,但心底里头高兴的事,却尽是算计。
方才的年轻王爷,正是当朝翊王殿下,名作子书岚卿,今上同父异母的弟弟。自翊王生母舒太妃文氏逝世,翊王便同太后再无多话,凡是言语皆出于礼之必须。太后多拉拢意,但心中芥蒂怎会轻易抹除,好在翊王看在一母同胞的妹妹瑶华公主面上,受迫使,拥弼今上倒还尽心,太后也才不再执着于无用之功,毕竟,只要今上好,她就好,她的“老相好”也一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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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人卸了装扮,端坐镜前,略显生涩的,半刻方替自己梳了一个男子的发髻。推门出去——人真他妈多。
离饭点儿起码还有一整个时辰,可咋的古代人吃午饭周期这样长,这个时候酒楼就忙的不成样子了,作为店小二,元黛在心底里头狠狠腹诽了一通,然后继续忙的陀螺似的,小小年纪便直叫唤腰疼。
一约十八九的少女独自落座靠窗位置,挥手示意了元黛过去:“我今日要等人,怕是要过会儿再点菜,烦你留这位置片刻,小二哥辛苦,这些还请喝酒。”说罢递了一些“饮酒钱”来。
“饮酒钱”是酒楼里头常有的,也就是小费,据说是自丘玥隔壁的隔壁毓辉传来的习惯,好久以来就有了,一直延续至今。当然,事情都具有两面性,矛盾的对立统一性间接导致了店工的工钱被一压再压,而童工嘛,原本就跟没有差不多,压也的确压不到哪儿去了不是。
也就是说,工钱少是因为这“饮酒钱”的出现,所以说,这是属于工作的一部分,况且,不拿白不拿,现在完完全全是个“穷光蛋”连假身份证都办不起的元黛经过几日的模仿学习,她自然而然的接过来掂量了掂量,然后笑开了花——真他妈沉!
她笑眯眯的将钱袋子放入衣袋,一拱手:“姑娘请自便。”回了身走出两步却发觉袋子上有什么不属于布类的东西,觉得奇怪,翻找出来竟是一条细细长长的木片,上书寥寥十二个蝇头小字:每早静初寺,可助你一臂之力。
其下,是一张手绘的极简线路图。
元黛迅速回头去寻,却不想片刻功夫那姑娘已不见影,她想起原先后妈和她聊天的时候曾有说过大户人家所配的女侍卫,平日里柔弱模样,实则功夫非凡丝毫不逊色男子半分,现如今这姑娘怕多半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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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出来酒楼,一路就回到了洛王府邸。门口侍卫见她,二人皆点头见过,允了少女一路进门。
洛王是个会享受的人,将这一方府邸四处布置的很好,洛王正坐院中亭中石桌旁,执了本书看着。
侍从鎏卿自廊道一路走来,因着洛王一向不在意这些虚礼,所以鎏卿也无周全礼数,径直走近,择位坐下,道:“殿下,都妥了。”
“唉!言过其实。”
谅是长年累月伺候着的鎏卿这一瞬也懵了。
他家主子什么都好,就是不好好说话这一点不好。
言过其实?哦!言过其实!
想起那日他坐在不远处瞧着自家主子与元黛交涉,元黛说故事往往言过其实时自家主子的神情,险些没忍住笑意,不过他家殿下未免也太幼稚了吧?还在意着呐?都三十好几的人了,难不成真的是这样说,没有妻子的男人长不大?不过,有两房妾也差不多了吧?
鎏卿清了清嗓子:“咳咳,那个殿下,是那说书的讲的不好,殿下的英明才俊,那一半也未展现出来啊。”
“哦。”失落。
“所以殿下,这不是您的问题。”安抚小宝宝似的。
“哦。”还是好失落。
“殿下,那丫头不会从中发现问题,她有错,她没发现那说书先生说的太差,其实比其说要好很多吗?”安慰小宝宝,我是侍卫,什么时候兼职了奶妈?那怎么又不加工资?
洛王笑了笑,心情渐渐转好,一时间高兴的将手里书也舍了:“鎏卿,本王这有个难得不错的话本子,前些天老葫芦给的,本王一到手就想到你了,你拿去瞧瞧看。”
怎可能是一到手就想到了自己,不过是现编了说起来好听,鎏卿心里嘀咕。但有好东西拿不要是何其愚蠢之举,且洛王殿下一番好意怎好辜负,鎏卿想着,预备着恭敬接过、谢过。
说曹操曹操到,“老葫芦”卢琥自不远处快步行来,道:“我又送你什么了,需要感谢?”
“老葫芦”卢琥,中书令卢大人最头疼的小儿子,明明排名最小,却总不服小,洛王便给他绰号唤作“老葫芦”。
洛王瞥了他一眼:“前两天你给我的话本子。”洛王常这样,随口扯谎都不需思索的,久而久之任谁也明白了其中关节。
瞧着洛王的眼色,卢琥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一拍脑门儿:“哦,你说那个,对对,前两天碰着的时候给的,那个话本子着实不错。”
鎏卿带了几分戏谑之意:“我怎么记得卢少爷近期被禁了足,今日方解,怎么这两天还能冒出来递话本子?”
卢琥咂嘴,不耐烦道:“啧,非得我来吗?三天前偶遇见你家洛王殿下给的,不成吗?”
“嗯,成。只是三天前我家殿下一整天都在御书房与圣上处事,鎏卿身为殿下侍卫多年,竟不知殿下还会分身这等秘术。”
卢琥忍笑正色道:“那也许是我记错了,是四天前也说不准,或是五天前也有可能。”
“四天前……”鎏卿刚欲继续调侃下去,忽想起身旁那个喜怒无常的主,顿住,去瞧那人脸色,却不想直接就对上了那双犀利的眼,只得清两下嗓子,道:“咳咳,嗯,的确,四天前可能。”继而转身向洛王:“鎏卿多谢殿下赏。”
然后,撒丫子跑吧。
鎏卿刚刚离开,庭院中便爆发出了卢琥瘆人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洛王啊洛王,你身边这个鎏卿,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啊!啊?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是你教出来的,像你啊!啊?哈哈哈哈哈哈!”
洛王依然低眼瞧着不远处的地面,也不知有什么好瞧的,眼神淡淡的,似笑非笑。忽然他抬头:“卢琥,小心点儿,别光顾着笑,下巴给笑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