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书上的故事,一个经历无边痛苦,受尽磨难的囚徒,自以为就此孤独死去的时候,却突然遇到有人来此,甚至还是自己的后辈,那种激动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然后按照书上故事的走向,来人向着长辈倾诉,并告诉宗门受到如此劫难,将来修行有成,必定报此大仇,接着囚徒长辈大手一挥,傲然的告诉来人,本门当年如何强大,修行功法如何强悍,你修行的不过是残缺而已,现在就传你本门秘法,学成之后报此大仇不在话下。
故事很俗套,俗套到大街上的说书先生讲起这样的故事,连三岁小孩子都不愿意去听。
但这样的故事,无疑与眼前的情景很相似。
然而现实很残酷,残酷到给你希望,却又在瞬间打落尘埃,然后再狠狠的砍上一刀。
就在宁白峰和东羽以为这位怪人承受不住如此打击,就此坐化的时候,怪人的眼眶里再次亮起幽蓝的火焰,虚弱的声音再次缓缓响起,“一切终究只是虚妄,多少年来,我无时无刻都想着迎仙宗不能在我手上断掉传承,所以哪怕面对堆积如山的迎仙宗弟子尸骨,哪怕我受尽囚禁的痛苦,却依旧选择耻辱的活下去,只因我死很容易,但我死之后迎仙宗必定烟消云散,愧对祖师先辈,这才是我不能容忍的,囚禁在此数百年,如今我也即将油尽灯枯,两个小娃娃,我想把迎仙宗的传承交付与你们,就算你们不愿意学,以后找到合适的晚辈,可以传给他们,就当是给我迎仙宗留下些许香火了。”
秘境寻宝,求的是什么,不就是那些存留下来的宝物,远古宗门的仙家秘笈。
一个宗字头仙门的传承,最次也能直至地仙境,尤其是一座宗门传承并不只是仙家秘笈那么简单,甚至还有积攒下来的宗门财富,最不济也有一两件宗门镇山重宝,这样的事情对绝大多数修行之人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机遇。
尤其是对那些钻深山,入老林,找古地的山泽野修来说,无疑是泼天大的机缘,能继承这样的传承,今后在漫长而艰难的修行道路上可以少走多少弯路,可以获得多大的力量,走进曾经只能奢望的神妙境界?
但是,这些东西或许能吸引住那些辛苦探寻秘境的人,却无法打动站在骨山前,一步都未曾挪动的两名青年。
不是这些不吸引人,而是不够吸引人。
东羽是悬剑山掌门大弟子,悬剑山所有修行秘笈可以随意他查阅,甚至不想看,也会有人逼着他去看,自然不在乎仙家秘笈这些东西,至于宗门重宝或许有些吸引力,但东羽一心只想成为剑修,对法宝的需求反而并不看重,到手了也只是多赚一笔酒钱而已。
宁白峰到目前为止,虽然算是半个山泽野修,但他怀揣着弦月坠这种一脉信物,又是圣人传人,隐形的就比普通修行之人不知高了多少倍,尤其是在苏老的棍棒下,修出无脉剑体又得传天地息这样的法诀,反而对其他仙家秘笈需求不大,至于宝物,宁白峰从来不强求,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没有得到来两人的回答,怪人有些难以置信的失望道:“你们连一个将死之人的举手之劳都不愿意帮么?”
宁白峰看着更显凄惨的怪人,轻声道:“就算接受了你的传承,可还是出不去,又有什么用。”
这样一句话,瞬间将所有的问题都打回原点。
出不去,学了功法,得了宝物又有何用。
大殿里瞬间陷入沉默。
许久之后,骨山上的怪人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年青人,我们做笔买卖如何。”
宁白峰微微一愣。
东羽却开口问道:“什么买卖?”
怪人轻声说道:“帮我砍断锁链,我带你们出去,这方秘境自成天地,没有玄关,只能以力破开秘境界壁。”
这样的想法,自从玄关丢失的时候,宁白峰就曾经想过,但是他境界不够,想要破开界壁,基本上不可能。
宁白峰看着如枯骨,即将油尽灯枯的怪人,说道:“以你此刻的身体状况,就算帮你斩断锁链,恐怕也劈不开秘境界壁。”
怪人笑了笑,然后点点头道:“所以,在你们斩断锁链之后,我需要暂借一下你们其中一人的身体,直至离开此地。”
借用身体。
这样的说法,让两人都是一怔。
一具肉身,如何能容纳两份魂魄,让他人神魂寄居自己的肉身,若是对方存心夺舍,又如何能防备,哪怕对方不夺舍,须知请神容易送神难,将他人魂魄放进来了,再想驱逐出去,那可就是极其困难的事。
宁白峰轻轻笑了笑,“前辈,你想出去无非是传承迎仙宗香火,以你现在的情况出去也难有作为,不如将迎仙宗传承交付与我,然后再将出去的方法告诉我们,甚至我们以心湖刻字立誓,出去之后由我俩替迎仙宗开枝散叶,你看如何?”
这样的话,几乎是同意了怪人先前的要求。
然而,听到这样的回答,怪人却笑了起来,然后缓慢的摇了摇头,最后眼眶里的幽蓝火焰暗淡下来,传出平静的说话声,“年青人。生意,不是这样做的。”
宁白峰也不强求,伸手拍了拍东羽肩膀,轻声笑道:“既然前辈不愿意,那我们就不打扰前辈休息,告辞!”
说完,宁白峰就准备拉扯着东羽离开。
转身瞬间,骨山堆上传来怪人的冷厉声,“你以为,你们还走的出去?!”
宁白峰背对着骨山,面朝大殿正门,看着殿外广场边缘的灰雾,轻声道:“这个时候,前辈不是应该说且慢么。怎么,这么快就要兜不住了?”
东羽没有像宁白峰一样的转身,而是看着骨山堆上的怪人,笑容玩味。
怪人明显是愣住了,幽蓝的火焰盯着两人,半晌后才说道:“你们是怎么看破的。”
宁白峰依旧没有转身,就这么看着门外说话,“看破?看破什么?看破前辈的身世凄惨?还是看破前辈的图谋不轨。”
又是许久的沉默。
骨山上的怪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再也不复先前的凄惨模样,“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想不到如今我尽然连两个小娃娃都说服不了,也罢,既然你们不愿意借,那就只好我自己来取!”
话音渐落,阴暗的大殿里发出一阵如同瓷器碎裂的声音,却是锁住怪人的一尊大鼎坍塌崩碎,缠绕在脖颈上的漆黑锁链被他伸手扯断,然后一道幽蓝色的火焰从怪人手中冲出,瞬间将锁链染成蓝色,宛如一条雷鞭被握在手中。
突然而来的这一幕,并未使东羽和宁白峰惊慌,早在进入大殿开始,两人就已经不断在以心湖传声交流,尤其是对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着重去分析,判断是真是假,以及内里隐含的意思。
就连两人现在的站位,
也是早已商量好的。
大鼎破碎的同时,东羽手中剑诀一起,十二道枯草泛着微光脱离斗笠,显露出长剑真容,在两人周身布下一座防御剑阵。
宁白峰同样不慢,指天式一击而出。
右手游方杖紫色剑芒闪烁,狠狠的撞在空无一物的前方大门处。
游方杖如同刺上湖面,又像是刺中鼓皮。空无一物的杖头处,一圈圈涟漪散发出去,砰的一声闷响传遍整座大殿,然后荡漾的湖面又像是镜子一般,破碎成无数小块,直至消失。
宁白峰并没有立即冲出去,仍旧站在原地。
不是他不想出去,而是就在门槛的对面,浓重的灰雾将殿门整个遮蔽封死,无数张脸庞狰狞嘶吼,却无一敢越过门槛。
事情,正在往宁白峰预料中最坏的方向发展。
殿门禁制被一击而破,怪人正准备将燃烧幽蓝火焰的锁链甩出去,身子却猛然一个趔趄,吃惊的险些从骨山上掉下来。
封魂界壁被一击而破,这怎么可能!
别人或许不知这封魂界壁的作用,但他被困在这里几百年又岂会不知,甚至比布置这些封魂禁制的那两个叛徒都清楚,当年为了将那一缕魂魄送出去,他差点就此烟消云散!
虽然这里面有其他的原因存在,但也足以说明这个年青人的强悍。
怪人立即停下手中动作,急声道:“且慢!”
东羽的剑阵并未停下,十二柄利剑融合成一道巨剑斩向怪人的头颅。
砰然一声巨响。
幽蓝的锁链如巨蟒一样突然跃动,将巨剑撞的飞散开来,但是崩散的利剑却并未就此退散,而是随着东羽手里的剑诀,再次全部攻向骨山上的怪人。
剑光霍霍间,十二柄长剑不断与锁链撞击在一起,叮叮声不绝于耳,但就是无法突破锁链的防护。
东羽有些不甘心,左手准备抬起掐诀,却突然被一人拦下。
宁白峰摇头道:“让他把话说完。”
十二柄长剑立即倒飞而回,悬停在两人身前三丈处,随时做好再次发动攻击的准备。
骨山上的怪人同样收手,幽蓝锁链被他一抖,如灵蛇般缠绕在身上,如同穿了一件怪异的铠甲,但腹部依旧被锁链穿破,锁死在最后一尊大鼎上。
怪人站在骨山上,如同一具身披铠甲的骷髅,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眼睛盯着下方两名年青人,缓缓说道:“或许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修改一下交易的条件。”
宁白峰反问道:“如何修改?若是还想着借用身体这种骗人鬼话,那就没必要谈下去。”
骨山上的怪人轻轻笑道:“既然是谈,那就凡事皆可商量,做这笔交易前,我想让你们听一听关于如何出去的老故事,希望你们能耐着性子听下去,以你们这等年纪便能走到这里,想必也是当今世上极为出色的年轻人,或许比那些一家圣地里的天之骄子也差不了多少,自然能分辨出我话里的真假,然后再做决定。”
听闻此言,东羽神情依旧谨慎,手中剑诀并未就此松开。
宁白峰收杖于腰后,很自然的向左侧踏出一步,然后看着那最后一尊大鼎,平静的说道:“前辈请讲。”
不管信与不信,宁白峰心中依旧还有些疑惑需要怪人解答,能不动手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