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身影从桃林外走了进来。
这个人一身玄青色剑袍,长发披散,随风肆意飞扬。
随着走近,所有人都看清了这张脸。
这个人脸庞英俊,剑眉星目,看似温文尔雅,实则锋芒毕露。
对于这个人,回元山鼎剑阁上下无人不知。身为先天剑体,下潭取剑一次带出三柄长铗,引起各方师长关注,争相收其为徒,随后更是被指名去剑阁修剑。
年纪轻轻便修出剑胆,更是一举踏上剑阁五层楼,莫说许多师长都做不到这一点,就是阁主也才在七层楼,虽然后面几层差距极大,但能踏上五层楼,未来必定不可限量,此等成就,堪称所有三代弟子之最。
相貌俊,资质好,修为强,成就高,这样的人确实容易引起人仰慕,尤其是女子。
凉亭外围的各峰女第子中响起一阵惊呼。
“裴千山师兄!”
“千山师兄回来了?!”
时隔三年,他再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自踏上剑阁五层楼后,他便出阁下山游历,没有几人知道,他早已返回鼎剑阁。
宁白峰眉头微皱。
裴千山淡然微笑。
两人相隔数丈,静静对视。
至此,宁白峰终于明白这一切所谓何来。
裴千山只是一把剑,所有的做法都是背后那个人的授意,自己的行踪已经被那个人密切关注,自己有弦月坠,那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那人也知道,当这一切发生之前,那人早已做出安排,只等着他跳进来。
“裴师侄,你从又是如何得知他是剑林的细作?”
桃之虽然也是女子,但却不是那些犯花痴的年轻女弟子,所以不会为裴千山所倾倒。
更何况,按辈分,她是师叔。
所有人都被拉回事情的正轨,裴千山来此,是作证宁白峰为细作的问题。
裴千山缓缓走上前。
石台很大,站两人绰绰有余。
裴千山平静的看着上方,说道:“因为我与此人并肩游历许久。”
“此人出身离洲大宁王朝东海郡,得剑林寻剑徒遗失在外的传承,来坤洲本意返回万剑石林,却因与我在定海城相遇,一路往西游历,穿山越岭,行走数国。最后因我接到宗门飞剑传讯天渊开启,两人于大洛王朝附属,南燕国境内临潼关分别,并且相约在天渊重聚。”
“同行的还有另外一人,悬剑山掌门弟子,东羽。”
说到这里,裴千山面露痛惜,“后来天渊剑谷出事,东羽被此人拉做垫背,战死剑谷。”
这个故事听起来很美好。
三个天赋惊人的年前人偶遇,把臂言欢,相约一同游历天下,后来其中一人师门有事,逐渐分离,并相约一地重逢,最后因意外一死两分,互成敌手。
这个故事也很有趣,有义气,有悲欢,有离合,更重要的是有反转,还有朋友之间互成仇寇。
所有人都在静静的看着这两人。
不可否认,白衣青年通明剑体,玄青剑袍成就瞩目,两人确实当的起惺惺相惜。
有些长老心想,若是不出这件事,两人必然是剑阁的未来。
所有人暗赞之余,都在等待着白衣青年接下来会说什么。
宁白峰怒火中烧,死死的盯着裴千山。
这些事,是他和东羽同游半年一同经历,与裴千山没有丝毫关系,而裴千山之所以知道,必然是背后那个人主使。
因为夺舍,也因为搜魂。
宁白峰的愤怒,并不是因为裴千山的胡编乱造。
你胡编乱造可以,我受冤枉没关系,但你不能拿我好友的死这件事来随意涂抹!
宁白峰此刻什么都不想说,最想做的就是一剑斩杀裴千山。
然而他没有被愤怒冲昏理智。
只要他出手,便是默认裴千山所说的一切,那样一来,事情将永远说不清楚。
桃林之中一片寂静。
微风吹动,桃花摆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林语元走到凉亭边,缓缓说道:“你的话有破绽,若你真是与此人同游许久,又为何他不知道你的身份。况且,我曾在天剑峡外见到过他,当时他曾以剑势境向曹芦问剑,驾驭数百剑与曹芦打成平手,若他真是万剑石林之人,又怎么会行此冒险之举。”
桃林凉亭里议论之
声渐起。
同时还有不少惊叹。
“因为元镇这个名字,曾是我的。”
裴千山从容笑道:“元字取自回元山,镇字源自家父乃是一国镇南王,所以我下山游历,名为元镇,相信卷宗殿已经用万字书核实过。”
这样的回答,让桃林里的议论声大了起来。
宁白峰听到事实被歪曲,反倒逐渐平静,冷眼旁观。
唯一有些可惜的,却是替元镇不值。
裴千山继续说道:“剑胆境驾驭百剑,看似手段极强,实则才是最大的破绽,因为剑林便是长于此道,天道剑势更是以驾驭天下万剑而得名。”
话音虽然不高,但内容却无异于一场风暴,席卷整片桃林。
剑林剑道,便是天道剑势。
以剑势承天道,正是以驾驭群剑而出名。
剑势境便驾驭数百剑,不是剑林绝学又是何物!
裴千山没有看站在旁边的人,侃侃而谈,说道:“林师姑,至于你看到天剑峡外的事情,这正是通明剑体来做细作关键所在,因为你是最好的见证者!”
四周凉亭里的惊叹与议论渐渐停止,都在沉思这句话的意思。
这件事里,从最开始发展到现在,当桃之想知道事情经过时,若是没有裴千山,就算刑殿有诸多理由,也会因为林语元的所见所闻而避开罪责。
剑林计谋之深远,简直耸人听闻。
想到此处,所有人心中发寒。
裴千山转身看着宁白峰,微笑问道:“宁兄,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宁白峰心中已经趋于平静。
他心里开始有些佩服裴千山背后的那个人。
当真是深谋远虑。
他与东羽自定海城开始游历,根本无人可以作证裴千山不在,海城隍姜末远在万里之外,传讯询问根本不现实,堵死了第一处破绽。
临潼关分别一说,也因天高路远,无法与松间客栈去印证,足以解释裴千山为何先去天渊,并且还对上鼎剑阁的行程记载,堵死第二处破绽。
剑谷发生之事,东羽已死,其余几人已经全部那个人的剑仆,更是无法得到印证,这便堵死第三处破绽。
这番说辞,近乎无懈可击。
宁白峰潜入剑池在前,裴千山有理有据在后。
无论此时他说什么,没有人会信。
宁白峰不想说话,不代表所有人都不想说。
林语元平静的说道:“你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我不是某些人,所以我不是白痴。”
执律长老听到这话,心头暗怒。
这话明显是在说给他听。
林语元说道:“天剑峡外那场问剑,我能分辨出其中的凶险,是不是做给我看,我分的很清楚。更何况,当时他报出的姓名正是宁白峰,后来我曾向他证实,他自己说是剑池一脉弟子。”
“若真是用计混入回元山,当时就不该说自己真名以及鼎剑阁弟子这番话,更不会留下这种漏洞百出的破绽!”
此时,亭中众人已经有些发懵。
三方各执一词,不知该信谁。
反倒是宁白峰,自驳斥镇岳峰主之后,便一言不发,似与此事无关。
“你的话便是破绽!”
执律长老听完这番话,冷笑道:“宁白峰这个名字,如果是他本名,那他在以元镇之名入回元山前,就绝不可能是回元山鼎剑阁弟子!”
这句话提点了在场所有人。
若他早已是鼎剑阁弟子,又为何要冒用姓名再入鼎剑阁?
这个问题比刚刚裴千山说的证据更为致命,甚至是那些话最大的一个佐证。
林语元看向白衣青年,“宁白峰,你是不是”
“你问他有何意义!他说是就是?想要证明宁白峰是不是回元山鼎剑阁弟子,卷宗殿里一查便知!”
不等林语元说完,执律长老直接打断他的话。
林语元略微有些皱眉,说道:“我相信他。”
执律长老冷笑。
“那就去卷宗殿查!”
镇岳峰主直接下令。
亭边六名护阵弟子御剑而起。
师冷笑一声:“我信不过你们!”
话音未落,同样御剑去往镇岳峰卷宗殿。
执律长老立即跟上,“以你为我信得过你?!”
几道人影飞掠而去。
宁白峰扫视四周,目光最终落在裴千山身上,轻轻叹了口气。
苏老真是一语成谶。
本不想引起注意,没想到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宁白峰伸手缓缓拂在胸前,手中剑气隐现。
“宁兄是打算以死谢罪?!”
裴千山看着他这样的动作,开口问道。
宁白峰一脸诧异。
凉亭中的人神色各异,有鄙夷,也有叹息。
镇岳峰主衣袖一挥。
桃林中有风吹来。
宁白峰立即感受到一股剑意封锁全身,动弹不得。
御剑去卷宗殿的几人,很快就去而复返。
执律长老站在凉亭里一脸苍白,眼神空泛,嘴唇哆嗦不停。
对面的枫师同样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六名护阵弟子中为首的那人,握着一根卷轴,看着石台上的白衣青年,有些不可置信。
这样的情景,让在此等待的众人觉得极为诧异。
裴千山眼神闪动。
宁白峰被困住,不能做什么,却依旧感觉到古怪。
镇岳峰主轻喝一声,“讲!”
手持卷轴的护阵弟子深吸一口气,摊开手中卷轴,朗声道:“宁白峰,离洲大宁王朝东海郡滨海县人氏,回元山鼎剑阁第三代剑池弟子,十五岁入门,后外出游历,未归。”
桃林里无比安静,就连亭间众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裴千山目瞪口呆。
镇岳峰主锐利的目光落在那名护阵弟子身上,冷声道:“何时入门?”
此人咽下口中唾沫,看了眼卷轴,“迄今为止已有七年。”
四周凉亭众人面面相觑,皆哑然无语。
代峰主顾寒影清冷的说道:“血名。”
镇岳峰主剑眉微动。
宁白峰忽觉手指一痛,一滴血迹飞出,落在卷轴上。
随即,血滴融入卷轴,毫无阻碍。
宁白峰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却也清楚这表示,这张身份卷轴是自己的。
此时,他有些难以置信。
“这不可能!”
最后一丝希望被破碎,执律长老状若疯狂的怒喊道。
而这句话,同样也是裴千山的心声。
枫师平静下来,沉声道:“难道卷宗有假?别忘了,那是你们的地方!更何况,以卷宗殿禁制,何人能够作假?!”
凉亭里众人,无人能够回答。
修为高深的镇岳峰主左辞,一样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因为他也不能。
左辞抬头看了一眼,白云飘荡,高阁隐于其中。
这个问题宁白峰或许能够回答。
能做到这一切,只可能,也必定是苏老。
虽然这种做法让他感到一丝恐惧。
但他没有回答,因为没有必要。
事情发展至此,宁白峰是剑林细作的说法宣告破灭,余下的罪责,不过是私下剑池而已。
然而这种事,可大可小。
至于裴千山的构陷,有些人选择性忽略。
事情,就这样骤然进入尾声。
就像是准备高歌一曲,提气已足,却骤然被人掐住脖子,然后生生咽了回去,这感觉很难受,却又无可奈何。
镇岳峰主看了一眼帷幔后的代峰主顾寒影。
忽然间,天空响起一道宏大的剑鸣。
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上方。
一个个以云雾凝结的文字,缓缓浮现在所有人眼前。
随后,有个声音将这些文字念了出来。
有人听出来,这个人,是上阳峰主卓心远。
“剑阁令!”
“经剑阁查明,剑池生变,致使剑气盈野,于修行有大益,宁白峰有功无过。故,特赐宁白峰剑池首席弟子之名,自今日起,于剑池上领内门弟子修剑。”
“另,各峰若无余事,回山修行,以备明年,云台论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