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白峰看着陈松风,眼睛微眯。
云台论剑后邀他来上都传出灭魏有气运相助的消息扫雪老者说他来的有些晚山顶风雪之中的谈话以及现在抢先开口定下比试时间。
许多看似无关的事情,被串在一条线上。
如果说最开始传出消息,薛直灭魏的功绩是因为圣师气运相助,还勉强能解释成陈松风的无心之言,甚至可以解释为他在为气运一事做背书。
那么现在陈松风的言行,明显就能看出,这些都是他的谋算。
造成的结果就是要他与薛直打起来,至于最终目地是什么,现在还猜不出来。
“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这句话没有明说,但却响起在两人的心湖间。
他不喜欢被人算计。
先前在东来山上以大势相挟,已经让他有些不喜,此时心头已然动怒。
陈松风很平静,只是轻微点点头。
御书房里一片安静。
火盆里的木炭,啵的一声发出爆燃。
姬武无法得知两人的心湖传音,但却看得出来宁白峰的神色,轻咳一声,打圆场道:“今日小朝会,圣师,陈院主,薛爱卿皆至,以及在坐诸位,可以说我大燕肱骨之臣全在此处,既如此,不妨趁此机会好好商讨一番国策。”
御书房内僵硬气氛被打破,众人既不想触怒圣师,更不敢拂了陛下的颜面,视线全都转向姬武。
仿佛刚刚的不愉快不存在一般。
汇报完事情的鸿胪寺卿当即再次站起身,行礼道:“陛下,魏帝被擒,魏国宗室全被俘虏,敢问该如何处置?”
众人全都目不斜视的看着姬武。
本来这件事刚刚汇报完已经算是将事情定下,先将这帮亡国之人晾在驿馆,然后等到年终大朝会上,作为彩头将此事颁布。
现在鸿胪寺卿讲出来,等于是将事情提前,但众人都没有说话,甚至姬武都赞赏的看了他一眼。
因为谁都不想再回到,刚刚那种不属于他们这个层次的争锋相对之中。
修行之人与世俗百姓,总会有隔阂。
更何况,在百姓眼中,这三人,已经是神仙人物。
姬武微微笑道:“魏帝封为献魏公,留居上都,其他宗室子弟,按鸿胪寺律论处,诸位可有异议。”
一帮大臣立即唱和,没有异议。
随后,又有一人站起身,说的内容却是关于薛直。
“陛下,魏土新归,人心不稳,急需派遣流官前去治理,然吏部辅官不足,老臣恳请陛下劝劝薛将军,挥刀的时候慢一些,将愿意归附我大燕的魏官留下些许,协助治理魏土,减少后院生乱。”
说完,这位官员转头看着薛直,无奈叹气。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大军一路杀过去,爽快是爽快,留下的残垣断壁,最终头痛的还是他们这些文官。
尚未等到姬武给出意见,又有一人站起,说道:“陛下,这里面还有一事,魏土境内的山水神祠该如何应对,是否需要酌情处理,将部分无用神祠打为山野淫祠。”
一国境内,普通百姓自有官员治理,但在百姓看不见的地方,面对那些山精-水怪、幽魂怨鬼的侵袭,靠的却是山水神祠里的城隍土地,河伯山神。
但问题在于,若是神明并非大燕敕封,那么享受一地百姓香火的神明,所产生的气运并不能给大燕国运添柴加炭,相反还容易为灭国之人提供庇佑。
其实最简单的做法,就是全部将这些山水神祠打毁,由大燕出资重建,然后重新敕封。
但这样做,对大燕国库的压力实在太大,根本扛不住这样的消耗。
故而常用的做法,就是敕封原来的神祠,将故国的敕封圣旨,以及敕封灵物收缴,然后让钦天监销毁。
此人说要酌情处理,就是这个意思。
姬武没有立即各处回复,而是缓缓站起身,朝着宁白峰行弟子礼。
一国帝王
,地位尊崇无比,若非自己愿意,就算见到圣人都可不用行礼。
此时,姬武行礼,众人虽然诧异,但看到是被先帝尊奉为圣师的白衣青年,也就逐渐释然。
宁白峰同样诧异,站起身还礼。
姬武抬起头,说道:“此次圣师归来,姬武有一事相请。”
宁白峰眉眼微抬,“陛下直说无妨。”
姬武点头道:“朕想借圣师之名,与各山上宗门合作,征召愿意下山的练气士,充做随军修士,扩充大燕军力。”
大军在外征伐,普通士卒虽然是主力,但随军修士也必不可少。
特别是两军对垒时,士卒未动,那便是随军修士的战场,厮杀在任何一处地方都会出现,直到一方修士死伤惨重,才会全军出击。
大燕有自己的随军修士,最多的便是扶龙士,而征召各宗门练气士,只能说明扶龙士数量不足,进而说明大燕的军队还会继续向外扩张。
由此可见,姬武的野心远不是吞并魏国那么简单。
宁白峰看着姬武,沉默半晌,问道:“陛下的军队想打到哪里?”
姬武伸手抬了抬。
候在旁边的老宦官立即走到一处梁柱边,伸手一拉编缠金丝的垂绳。
一副巨大的地图从房屋横梁上垂落下来。
众人全都看向这幅地图。
宁白峰只是略微扫视一眼,就辨认出所画的是坤洲大地。
近似三角形的大地上,北方剑阁,大燕王朝以下小国王朝无数。南方剑林,小国极少皆围绕大楚王朝,坤洲中间天墟江自春秋天渊附近发源,将坤洲大地一分为二,而坤洲西北,皆是荒原戈壁。
姬武接过老宦官递过来的一柄乌木杖,指着魏国都城的方向,“攻下魏国,只是大燕南下的第一步,今后,凡是圣师所经之地,便是大燕铁骑兵锋所指之处。”
随着话语声,姬武手里的木杖一直向下滑,直抵坤洲中部巫山。
接着,姬武继续说道:“朕知道圣师要南下剑争,朕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我大燕铁骑踏过天墟江直抵南方石林,饮马南海!”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在场众人都被姬武的野心所震惊。
只因坤洲太过于广袤,由北向南,哪怕是乘坐仙家渡船,也都需要近月时间。
若说以半洲之地为一国,有大楚王朝在前,算不得多惊人之举。但若是以广袤的坤洲为大燕疆土,其野心之大,堪称旷古绝今。
姬武转头看向薛直,“薛爱卿,朕让你此时回来,以至于流言四起,甚至传言朕猜忌你功高震主,这些会让你心里不舒服,朕都知道。但现在朕要告诉你,你只管放手在外征战,朕不相信一个为大燕征战一生的老臣会拥兵自重。更何况,以薛爱卿堪比地仙的修为,世俗权势再高,又有何意义。”
薛直静静看着姬武,沉默不语。
他此番回朝,确实因这些杂事而心中不快,甚至觉得新帝终究年纪太小,心性低下,气量格局不够,故而对姬武微微有些轻视。
虽有回城三迎,也只是认为常规的收买人心手段而已。先前直接打断姬武的话,便是有这些轻视在其中。
而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还真低估了这位新帝的气量胆魄。
一洲为国,饮马南海,何等猖狂。
姬武不等他说话,继续说道:“召薛爱卿回朝,除了吐露朕的心迹,另外一点,便是你的行军速度较之以往快上数倍,作战之地,一战皆成,其顺遂程度远超以往,如果说这其中没有气运相助,朕不太信。就连魏都也只是三日便克,实在出人预料,以至于国内辅官都跟不上。”
薛直轻轻松出一口气。
有此帝王,后院无忧。
杀一人为罪,杀万人为雄,杀得百万人,是为雄中雄!
兵家修行之道,可不是枯坐山中的练气士。
纵是打下半洲之地,薛直都有望以此踏上天仙之境。
大道在前,他薛直要放手征
伐。
话至此,姬武转头看向陈松风,“陈院主,不知陈郡那些士子读书人,是否愿意为大燕所用?”
陈松风轻笑道:“只要陛下开口,万千士子必随大军而动。”
曾经的陈国,便是以读书人居多而闻名坤北,陈松风可以说是这些读书人的领袖。
只要陈松风开口,这些读书人便是大燕的读书人。
姬武看向提出辅官不够的吏部尚书,笑道:“你看,辅官问题这不就解决了?现在你该怎么头痛,替朕将这些士子安排出去。”
吏部尚书当即弯腰领旨。
姬武再次看向宁白峰,说道:“大燕强盛,则对圣师补益愈大,此乃两利之事,还请圣师相助。”
宁白峰收回看向地图的目光,看着姬武,沉吟片刻后说道:“我的名声,不见得有这么大的作用。”
他自认为,尽管得到剑宗首徒之名,或许在回元山里有些名头,在剑池弟子里起些作用,但若是放到山外,不见得就有多大效果。
姬武轻轻笑一声,“圣师久居山中,实在过于低估自己,只要朕借圣师之名颁布圣旨,紧从者无数,更何况,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宁白峰虽诧异自己的名声是否真有那么大,但依旧还是想了想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
什么样的重赏,能引来山上宗门里的练气士。
姬武看向礼部尚书,笑道:“凡攻占之下的国土,那些不愿臣服且无用的山水神祠,一律全部摧毁,神明金身打碎,其碎片以及所获各种灵物灵器宝物,全都作为赏赐,让随军修士凭军功换取。”
礼部尚书当即神色一变,站起身,急声道:“陛下,此举不妥!”
姬武没有动怒,笑问道:“有何不妥?”
礼部尚书辩解道:“摧毁容易,但要重建,耗费的钱财无数,国库恐支撑不起。”
姬武目光转向钦天监正闻人阳朔,“你来给他解释一下。顺便也让诸位知道,圣师为大燕铺开了多大的路。”
宁白峰愣了愣,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闻人阳朔站起身,笑道:“经圣师引荐,我与鲁国境内的即墨神机山嫡传弟子魏行相谈甚欢,并且与神机山巨子达成交易,他们会派出墨家弟子前来相助,山水神明金身重建一事由他们来做,甚至还可以用成本价,为大燕提供仙家渡船充做战船,为大军征战出力。”
听到魏行之名,宁白峰忽然想起当初在回元山里的时候,闻人阳朔就与魏行同进同出,确实相谈甚欢。
想不到那时,他们就为此在做准备。
而礼部尚书听见这个回答,眉头微皱,“如此交易,代价恐怕也不小。”
姬武笑道:“大燕会立墨家为显学,与儒家读书人一样,可以在大燕疆土内任其开办墨家书院。”
礼部尚书眉头紧锁,“陛下”
姬武伸手摇了摇,拦下他的话,轻笑道:“朕知道你要说什么,墨家学问并非邪论,某些方面甚至于国有大益,至于如何平衡,那就要靠你们这些儒家读书人去辩论。”
礼部尚书也不再多说,退下后重新坐在小马扎上。
一国国策,若是利大于弊,便是他说再多,也终究是会推行下去。
姬武回头看向宁白峰,笑问道:“圣师,你意下如何?”
宁白峰沉思起来。
这些事情里,纵是他不同意用其名声,大燕铁骑恐怕也不会停止,至多只会与各宗门合作缓慢,进而让大军行进减缓。
但若是他同意,这个速度便可惊人的加快。
可以说,他的作用,既无用,但又意义重大。
而且,就像姬武所言,大燕越强盛,对他的补益就越大。
甚至以此来看,对未来的剑道之争都有好处。
御书房里很安静。
众人都看着白衣青年,等待着他的答案。
良久后,宁白峰抬起眼睑,点头同意。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