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市很贴心地请开耶去屋里细说,开耶也不想拒绝阿市的好意,因此就随着阿市一同,来到了室内摆设相当清新雅致的茶室。
招呼女房去将茶具拿来,亲昵地坐在开耶身侧,阿市半开玩笑地双手合十笑道,“那么、你究竟是在忧虑什么?难道是和半兵卫的婚约不能顺利达成?”
“要真是这种小事倒好了。”开耶幽幽地揶揄。
“哎呀……你觉得这是小事吗?在我看来,半兵卫可是已经为此十分焦虑,都有些急火攻心了呢。”
尽管原本忧虑的是其他事,开耶也不由得被阿市的话吸引了注意,“在阿市殿看来,半兵卫在为那种小事焦虑吗?”
“所以都说啦!婚姻之事不同儿戏,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你这看法和态度可不好。”阿市嗔怪地责备道。
“……对不起。”开耶老老实实地垂下头道歉。
“开耶,在世人看来,半兵卫是个很聪明,甚至可以说聪明过头的人,可是在你看来,他器用狡猾到了会拿婚姻大事开玩笑的地步吗?”
开耶一愣,连忙否定道,“不,我并没有那么想,只不过,也许对他来说,其实感情和婚姻并没有某些东西来得重要。比如理想、比如家族,比如……”
由于女房将茶具端了进来,开耶便不再往下说了,而是主动拿起茶具开始点茶。
“比如什么呢?”待女房离开之后,为了不给开耶太大压力,阿市放缓了语调,柔声说道,“比起自己不确定地猜测对方在想什么——开耶,你有没有问过半兵卫,对他来说,你究竟是他的什么人,在他心目当中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用茶筅在茶汤中搅拌磨碎茶粉,开耶摇了摇头。
她怎么好意思厚脸皮去问半兵卫这种问题?如果她真的问出口,估计半兵卫会圆睁那双杏眼,目瞪口呆地盯着她看许久,以为她烧坏脑袋或者脑袋被驴踢了吧。
“对夫妻、恋人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交流,不论是眼神、肢体、语言,不然根本无法在对方做出自己不能理解的事时给予最大程度的信任。你和半兵卫的婚约拖了这么久,不论是父亲大人(指久政)、长政大人、罗刹丸,还有我,都很担心哦?”
“对不起……”开耶垂下头,不由得咬住了嘴唇。
尽管她每次去清州城,都会去向浓姬、宁宁、阿松,还有柘榴“请教经验”,可是她们提供的都是“夫妻相处经验”,对开耶来说,那些也只能参考,并不能真正实际帮到她什么。
可尽管如此,她也很感激那三位夫人和姐姐了。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两个人的关系更进一步,对她来说,这比在限时战场上达到五千人斩,还要同时完成一大堆限时任务更加艰难。
比起用嘴去说,说的天花乱坠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成果,她更擅长用行动去表示自己的感情。
也因此,她其实非常苦恼于和半兵卫之间,这种不上不下、简直就像是卡住了一样的关系。
接过开耶递过来的茶碗放到一旁,阿市连忙摇了摇头,轻轻拉住了开耶的手腕,“不要自责,我不是在责怪你。这也不全是你的问题,磨磨蹭蹭的半兵卫也同样有责任。这种事难不成还要女孩子主动去向他们竹中家提亲不成?他也太厚脸皮了。”
听到阿市故意说半兵卫的坏话,开耶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半兵卫的确挺厚脸皮的,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大概是我的态度让他感到不安了吧……”
欣慰地松了口气,这才终于感到口渴的阿市,端起冒着热气的茶碗,一边喝着茶一边微微颔首,“你能意识到这点就好啦。这次回去以后,可一定要好好跟半兵卫谈谈哦?”
开耶沉思了一阵子,才下定决心般敲了手心一下,“阿市殿说的没错,我们的婚事的确该提上日程了。好!这次回去一定要和半兵卫说清楚,让他主动来提亲!要是他胆敢拒绝或者含糊其辞,我就挑一个合适的日子把生米煮成熟饭,反正半兵卫的酒量就和他的酒品一样浅——”
“不不不开耶!等等啊、我并没有说让你生米煮成熟饭啊!!”差点被茶呛住的阿市,惊慌失措地放下茶碗,抓住开耶的手臂,试图阻止行动力十足简直像个爷们的开耶。
身为女子却对男性用强,试图霸王硬上弓,这岂止是教育失败,根本就是教育错误啊!
看着开耶一副“我很认真”的表情(←她是故意摆出这幅样子来吓唬阿市的),阿市后背不由得冒出了涔涔冷汗,总觉得要是让久政和罗刹丸知道,是自己在这“挑唆”了开耶,导致开耶还没成婚就发生了“婚前性行为”,那父子俩绝对会一个冷言冷语,一个沉默以对地对待她好几年啊!
努力不去想和信长的“妹控等级”不相上下的长政,如果看到了这个有可能发生的未来会有什么反应,阿市开始苦口婆心地试图劝说开耶打消这个不靠谱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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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让开耶打消了主意,不敢再谈开耶和半兵卫的婚约之事,阿市为了转移话题,连忙问起了刚才她在长廊上看到开耶时,开耶究竟在忧虑些什么。
听了开耶的描述,阿市不由得歪了歪头,“那个松永久秀,真的有那么坏吗?说到恶名,其实这乱世当中,不少身在其位的人,都有不得不做些血腥杀戮之事的苦衷呢。”
抿了抿唇,开耶低声道,“松永久秀……这个男人绝没有任何苦衷,因为他本质上就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危险分子。他曾经是支配京都的三好长庆的家臣,却为了削弱三好家的势力,将三好家的嫡子——三好义兴给毒杀了。”
“毒杀?”阿市震惊地微启薄唇,以手掩唇惊惶道,“他竟将主君之子给杀害了吗?”
“不止如此,他甚至在三好家的当主——三好长庆得知嫡子丧命的消息,内心崩溃想要自杀之时,协同三好氏的残党,一同杀害了将军足利义辉后,又与三好党断绝了关系。”
“杀害……将军?这个人可真是——即使是兄长大人,也做不出这种事来……”身为“魔王之妹”,阿市自然很清楚,为了达成目的,信长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能杀。
可就算是信长,有些人他也是绝不会去杀的——
即使是“第六天魔王”,也是有不会去碰触的底线的。
“因为没那个必要。”
“诶?”
开耶冷静地分析,“因为和松永久秀不同,对信长大人来说,将军还有利用价值。如果是废物的话,对他来说杀死将军,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可是,松永久秀这人实在是太危险了……”听过开耶对松永久秀的评价之后,阿市很是忧虑信长怎么会收这种人做家臣。
离经叛道的大恶党,天下第一大恶人,生性吝啬而又贪婪,工于心计且狡诈奸猾,这就是松永久秀。就以恶名远扬的程度来论断,就连信长这位“第六天魔王”,都要输给这只蜘蛛了。
然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信长大人与松永久秀的为人处事颇有相似之处,一样藐视权威,一样野心勃勃,也一样是政战两道的高手。同样的,这两位离经叛道的野心家,都能以非凡的能力、激发他人潜藏的谋逆之心,可和松永久秀不同,信长大人具有能凌驾谋逆者之上,予以适当镇压的本事,这是松永久秀不具备的。”
看着开耶侃侃而谈分析自家兄长和天下第一大恶人,阿市禁不住抚额叹息,“呃……开耶?你能尽量说的简单一点吗?我被你绕糊涂了……”
“阿市殿应当也知晓,信长大人主张‘天下布武’,以武力平定乱世,取得天下,目的如‘安土’之名,希望以自己的力量创造一个平安乐土的时代,自‘布武’走向‘偃武’。无论个人动机或政治长远性,都具有极为进步的意义。”开耶停顿了一下,随后语气冷淡地继续往下说。
“反观松永久秀之流这种惟恐天下不乱的枭雄,自称‘幕府执权’,在三好家控制幕府的同时,掌握三好氏的实权,专横跋扈,不可一世,一边操持谋反的主业,一边寻欢作乐离奇度日,不正是为了满足自己不断膨胀的私欲么?结果到头来,松永久秀与信长大人虽有相似,却不过是个倒行逆施、反复无常,一身反骨只为私欲的小人。”
微微叹息一声,开耶有些遗憾地道,“可能胸怀天下之人,才会因无私而显得无畏。我也不是不能理解阿市殿担心信长大人的想法,毕竟这种人就算想要利用,也会不小心燎伤手指呢。但对于你的兄长来说,松永久秀不过是他漫漫人生路上试炼的角色之一吧。不管松永久秀做些什么,在信长大人看来,那种程度的危险,根本不足为惧、不值一提,所以他接受了松永久秀的投诚,也接受了上天给他的‘试炼’。”
……简而言之,就像是RPG游戏一样。
在RPG游戏当中,所有的主角都是从刷小怪开始,慢慢变得强大能够去打小BOSS,而后干掉中级BOSS,最终挑战顶级BOSS的。
虽说信长的人生根本不按牌理出牌,因为在他的升级路上,很早就在桶狭间的战场上,干掉了一个比自己强大很多倍的顶级BOSS——今川义元。
“我明白了……既然开耶你这么信任兄长大人的能力,那么我身为妹妹,也决定相信兄长大人的选择。可是,那种人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又要怎么利用呢?”
“这个嘛……我也不清楚。毕竟这是信长大人和织田家臣需要操心的事,我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足够了。”
“可我总觉得他会背叛兄长大人。”
开耶不由得微微一笑,“那才是正常的发展。松永久秀这人对信长大人来说,和将军没什么不同。即使是再怎么危险之人,只要还有价值,不管他有多残虐,信长大人都会让他物尽其用。因为在这乱世,背叛与被背叛是最为常见的一种关系。”
“……虽然很想反驳,但是……开耶是对的。”阿市垂下头,不知为何竟有些难过,“明明我和兄长大人在一起的时间更久,但我有时候却不懂他的心。”
开耶低笑,“别读懂最好。因为比起那个迫害主君、杀害将军、烧毁大佛的松永久秀,信长大人要可怕多了。”
阿市猛地摇头,恳切地为信长辩解,“可怕?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兄长大人可是很欣赏你的啊?”
开耶丝毫不为所动,“与松永久秀那种叛服无常、只会招来破灭的恶党小人相比,阿市殿的兄长却是破而后立之人。因此他若真下定了决心,恐怕只会比松永久秀更残忍无情。但是……”
“但是?”
开耶没有回答阿市的疑问,只是浅浅一笑,转移了话题。
阿市大概也明白她不想多谈,于是便顺其自然地和她聊起了万福丸的成长点滴、教育问题。
有时候,开耶真的很感激阿市的善解人意,她的体贴总是能让开耶感到非常熨帖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