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开耶简略地说明了一下河豚毒素的知识，信长哼唧了一声，“没想到汝竟还对毒有研究。”
开耶瞥了信长一眼，“我对毒.药才没研究，只是化学学的还可以。”这只喵到底把她当什么了？哆啦A梦？无所不能吗？
“化……学？”信长明显对这个新名词很感兴趣。也亏得柘榴现在看上去没有生命危险了，他才能像个好奇宝宝似的发挥他的好奇精神。
“别在意细节。”开耶转过头去，表情柔和地拍了拍柘榴的脸，“虽然现在没事了，但也绝不可以掉以轻心。想要害你的人都能在食物里下毒了，恐怕护卫工作还是做的不够严密。我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保护你周全，所以哪怕夜晚睡觉的时候，也一定要有人在你房间里或者房间外进行护卫工作。”
实际上，开耶这番话不是说给柘榴听的，而是说给信长听的。
只不过是搬迁了个居城，居然能让清州城的守卫，薄弱到害柘榴差点被毒死，信长也真是好样的。
因为很挂心半兵卫，开耶心中乱糟糟的一片，也只能提醒下信长，让他将小牧山城的生驹宅邸，警备工作做得更细密谨慎一些——虽然她觉得按照信长的性格和行为模式，她也不需要提醒太多。
“开耶，你这就打算走吗？”察觉到开耶略有些焦虑的情绪，柘榴不安地询问。
开耶安抚性地微笑了一下，“我会再待五天，直到看到你彻底安然无恙为止。”
没错，至少等永禄九年（1566）5月31日这一天过去……确保柘榴的生命安全之后，她才会返回今滨城。
在此之前，不管她有多担心半兵卫也好，她也会选择陪伴在姐姐身边。
◇
在传达过明天会带一个人来见她这件事后，开耶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信长与柘榴，离开了柘榴休息的居室。
之前急急忙忙赶来小牧山城的生驹宅邸的时候，她匆忙安置了庆松，就没再见过他，这么算来也有半天左右的时间了。
而且开耶自己和庆松骑着松风一路赶来，自然速度极快，可没坐骑的飞鸟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按照飞鸟那个性子，估计现在还在路上一边碎碎念，一边往小牧山城赶呢。
◇
小牧山城的生驹宅邸非常静谧，甚至可以说气氛有些紧张。
尽管侍从和女房很少，清州城生驹宅邸的吉乃父母等人也没有搬过来，可戒备却格外森严，每条走廊上都有站岗的武士。至于暗处，就更不知道潜藏着多少忍者了。
但是，尽管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下，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的庆松，却没有丝毫拘谨、慌乱，更没有流露出愤懑、孤独之类的情绪，反倒显得坦然自若，平和悠然。
时间慢慢流逝，光线逐渐变得黯淡，拿着之前开耶临走前，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书，专心致志细读的庆松，抽出手来熟练地为油灯点上火，室内顿时明亮了许多。
开耶给他的书，基本上都是之前她委托堺港南蛮商馆的拉斐尔，从大明李家商会的李华梅总督那里，买来的汉字书籍。
虽然据开耶自己所说，其实还有葡萄牙语和西班牙语等南蛮语的书籍，但奈何他根本看不懂，就没有给他。
对于精通汉学，且又经历了无数时光的他来说，汉字书籍并没有什么难度，而开耶挑选的这些书，除了杂学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种类，都是过去日本引进的汉学书籍当中不曾见过、或者很少见的。
也因此，他其实很淡然平静地就这么度过了半天。
但在看书的同时，他也在思考一些问题。
明明早已经攻下了美浓的稻叶山城，信长还会选择移居到小牧山城，这让庆松对时流的力量感到有些无力。
因为织田家迁移居城到小牧山城，除了战略角度更利于向美浓进军之外，只有能够推动织田家经济贸易发展一途。
以往的历史走向，在攻下美浓的稻叶山城之后，信长才又将居城从小牧山城移回了清州城，并且频繁地奔走在小牧山城和清州城之间，去探望身处小牧山城的生驹吉乃。
然而，永禄九年（1566）年春末，生驹吉乃还是因病去世了。
顶替了生驹吉乃在历史上位置的樱井柘榴，已经从下棋的棋手，变成了棋盘的棋子之一。
庆松总觉得……或许，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樱井柘榴恐怕真的会步上生驹吉乃的宿命。
只是，不知道那时，没能改变宿命的开耶，她又会露出什么表情，又会做出什么选择？是颓然放弃，悲恸不已？还是……
他无法预测。
就在这里，室外走廊上传来了略有些急促，但却依旧轻盈的脚步声。
拉门被拉开后，庆松抬起了头，一眼就对上了有些不知所措的开耶那双略带愧疚的眼。
看着庆松沉静如水的表情，开耶多少松了口气。
只是看着他，她就会忍不住想起老子的思想——上善若水。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在道家学说里，水为至善至柔；水性绵绵密密，微则无声，巨则汹涌；与人无争却又容纳万物。水有滋养万物的德行，它使万物得到它的利益，而不与万物发生矛盾、冲突，人生之道，莫过于此。
而他，就好像总是被他挂在嘴边的时流一样——时而平缓时而汹涌，绝大多数时候，只是顺着河道（人生轨迹）静默地潺潺向前流去。
但是，尽管表情始终没有变化，绝大多数时候甚至很沉默，但他毫无疑问也还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
“抱歉……把你带来之后却放着你不管。这半天有没有什么不自由的地方？有没有害怕，有没有饿肚子，吃过饭了吗？”
「哗——大谷庆松好感度上升。」
虽然明知道这个少年的外貌之下，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但开耶却无论如何无法将他当做成年男子来看待。
庆松看着她半响，在开耶以为他大概会无视她时，才声音柔和地说道，“要一起吃吗？”
就算他瞎的和蝙蝠一样，也能看出来这是她在牵挂他的表现。虽然只是出于受到过良好教育的礼仪和身为自然人应有的善意，但毫无疑问饱含着真心。
开耶怔了怔，好半天才点头，“嗯，好啊。”
他没回答自己是否吃过饭，而是用了这种委婉的说法，开耶反倒不好继续问下去了。
答应过后，开耶直接转身出去，准备到厨房去做点什么——这么晚了，她还没厚脸皮到去找信长，让他把配备给柘榴的厨子叫醒，做宵夜来给自己和庆松吃的地步。
何况，恐怕由于之前的河豚鱼汤泡饭这个有毒料理的缘故，信长马上就会处理那名厨子了，开耶也不打算去触信长的霉头。要是什么人都要救，那她成天光忙着做救火队员了，累都累死了。
只要不是在自己眼前发生的“毫无道理的杀戮”，开耶就不打算去多管闲事，何况还有柘榴劝说信长，她才不需要担心。
也因此，这种时候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来得快。
如果只是些简单的、不需要耗费时间的宵夜，那做起来她也没什么抵触情绪。
何况“料理是饱含制作人心意的东西”、“别随便给其他男人做料理吃”这些叮嘱，都只是记不清的片段记忆当中的话语。
对于原本打算遵守诺言的开耶来说——有几次做饭的时候，半兵卫为了不吃自己讨厌的东西，连久作都一并拉上吃她做的东西了，她也就不再坚持只给半兵卫一个人做饭吃了。
连半兵卫自己都不在乎，她还傻乎乎地在乎什么劲。
大概知道她转身离开，是打算去做什么，看着就放在自己手边的几盘点心（每一样都是她爱吃的）——那是他下午特别厚脸皮地打着她的旗号，去厨房要来的，可她却没看到这些东西，而是急匆匆地跑去厨房——庆松眨了眨眼，不由得有些想笑。
然而，他的脸却好像僵死了一般，没有流露出丝毫笑意。不论尝试多少次，都如同不起波澜的水面一样无动于衷。
放下手中的书，他用手指滑过了自己的脸——
光滑平坦，没有丝毫异样。
他还没到患病的年岁，面部神经没有坏死，皮肤也没有溃烂，骨骼更没有扭曲变形，可是……他就是笑不出来。
（发自内心地感到喜悦，露出一般人所具有的笑容，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遮蔽了视觉陷入静寂的黑暗之后，瞬间敏锐起来的感受力，令他察觉到似乎正有人窥探着自己。
“谁在那里？”依旧闭着双眼，庆松语气沉着地询问，将头转向拉门的另一侧。
“哦呀……只凭借气息，就可以判断出我所在的位置吗？明明你睁着眼睛时，就根本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呢。”惊奇地这样说着，一道属于男子的身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从空气中显现了出来。
庆松没有回答，只是默然地睁开了双眼。
对面有着一头如丝绸般顺滑黑发的男子，身穿这个时代的武家男子，平时根本不会穿着的服装——那是只有京都公家人会穿着的日常装扮·狩衣。
黯淡摇曳的油灯光芒，也掩盖不住对面那名男子的风华无限。
一双深邃的狐狸眼，正缓缓流动着淡淡的柔媚光泽，两片刀削薄唇，无比自信满满地勾抹起迷人弧度。与始终毫无表情，感情起伏都不大的庆松相比，就像是两个极端。
男子悠然地握着一把乌木纸扇，像是从平安时代的画卷上走出的公家贵公子一般，有着一股随性的风流雅态，“呵呵……看来，你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双目失明的黑暗与孤独之中呢。所以才练就了不是用眼睛来看，而是用感官去感受的本领吗？”
男子的发言就好像看透了他的一切，但庆松却依旧很冷静，“我确实曾有段时间看不到光明，但是正因为看不到光明，反而找到了哪怕身处黑暗之中也能看得到的东西。”
尽管回答的很含糊其辞，但实际上却又隐含了意味深长的内容。这让狐狸眼的男子，不由得低声轻笑了起来。
这个男人无法靠不去搭理他来解决，正是因为判断出这一点，庆松才决定开口与他说话。该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向来不吝于唇枪舌剑一番。
“这发言简直好像活了上千年的老头子似的。看来，你是格外钟情于时而冰冷时而温情的月光了？明明耀眼灿烂的日光要更加明媚阳光。”随后，他眯细双眼，上下不停地打量庆松。
“从我刚进入这座宅子开始，就能感受到奇怪的灵力流动。除了那对不完全的黑白神子，大约就是你了？”
对于意味不明的话，庆松向来是无法理会就不理会。
男子也不介意，反而舒展身体，将狩衣轻轻一撩，礼仪端正地跪坐在了庆松对面，“真是失礼了，在下名叫土御门清流，这样说明，阁下是否能明了？”
（土御门……）庆松在心里，将这个姓氏像咀嚼一般，反复诵念了好几遍，才缓缓开口，“阴阳师吗？那个平安时代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后人？”
安倍晴明的身世一直是个谜，但是他的后代的资料还是比较详细的。
据说从安倍晴明本人之后，安倍家的子嗣往后开始数大概五六代的时候，安倍晴明的后代开始生不出子嗣了，安倍这个姓也被认为是遭到了妖怪的诅咒，才使得安倍晴明的后代生不出子嗣。
于是从那以后，安倍晴明的后裔便改姓土御门（土御门就是安倍晴明曾经居住的地方）。全日本能使用这个姓氏的，也就只有身处京都的土御门一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