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一朵跌落枝头的花,沉入深默湖水的漩涡,身不随己地在亦真亦幻的飘泊中打转;不知身在何方,不知心归何处。如是,一缕不问来处的幽魂,游荡在前世今生的轮回里怅望,望穿秋水也望不到记忆中的一眼回眸;可叹魂无所依,可怜梦无所系。
死后,才悲哀地觉察:无论魂归天堂,或是地狱;位列仙班,还是阎罗地府;其本质,是一模一样的。我,没有一心想去投奔,相见的人,也从不乞盼与谁在泉下相聚。包括,我的父母,亲朋。
二十几年来的红尘离落,辗转奔波;到头来,我的人生,活的就像一场华而不实的玩笑。
或者,我本来,便是这么没心没肺吧。
此身已死,魂魄交付冥冥:若说心甘情愿,那是假的。事实上,悔之晚矣的事情,还有很多。深悔,虚度了这短暂的一生;深悔没能来得及撒欢地爱一场,恨一场。平平淡淡地应付了一辈子,也不过是背着沉重的壳,躲在不见天日的角落里,豪掷光阴。
生命与我,假使重来,该是另一番面貌吧?!可,世间,又哪里寻得“后悔药”呢。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惋惜,临到归去,终无人以酒相送。
我,被时空的曲折,又带回了那个房间——满是被方方正正的小格子割据的,光线迷蒙的空间里,半空中吊着色彩缤纷,艳丽到惊悚的花朵…….烟雾笼罩,岚霭沉沉之中,那个孩子依然安静地坐在临窗的椅子上。
我知道,他转过身来的面相,是极丑陋,可怖的。满脸的血痕,惊惊撞撞的一对水瞳,其间溢满了无由的伤痛,和惊怕。
已经死了的人,没有什么可怕的。我缓步上前,伸出手臂,把他瘦弱的身躯,揽入怀中,像在保护一只伤痕累累的幼兽。
他,没有动,没有挣扎;温驯地伏在我的胸口。
说不出原因的,我知道:我爱他,我想护着他。
孩子,轻浅的呼吸,犹为乖巧地依恋着我。从一开始的噤若寒蝉,到慢慢放下防备,全身心的依赖。我,能感觉得到,他每一个细微情绪的转变,用心地体会着他,哪怕最最渺小的一点点心理波动。
就这样,留下来也好。抱着他,抱到天荒地老,抱到我们化成了生命尽头,尘世最初的那块石头。
至少,他不会怕了。而我,也找到了心之安处。
悠然向往,凝神之时:孩子,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我的耳垂。他,张了张口,闻所未闻的清冷低语,如聆音梵语,钻入脑际…….
“你,该走了……记得回来救我。不要忘记哦…….”
我,心房一颤,大惑不解:他为什么要赶我走呢?除了这儿,我还能去哪里呢?
手臂,不由抱得更紧,几乎要将他纤细的身子,嵌入我的体内。
“不要。我不走。我哪儿也不会去的!”
要被抛弃的惊慌,使我变得出奇的坚决。连一向语言不连贯的毛病,也消失不见了。
“记得救我。”他的语调是冷淡,冷静得非同寻常,没有一丝升沉。
一颗心,仿佛要让他掏出一个大洞,呼呼漏着风,空旷得难受:“我不走!我不会走的!哪儿也不去…….”
孩子,不由分说,猛地直起靠在我怀中的身体;双手一推——有如神助,也不知是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一把将我拍飞了出去!
我,失重似的,荡在空中,如离了弦的箭矢,急速地飞向不知名的虚空…….身陷,一团白花花的光亮隧道,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仿佛即将坠入另一个层次的迷海幻境。
耳边,犹然听得见他的低声叮嘱:记得救我。回来救我。
我,记下了。可我,从此后该到哪里去救你呢?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向哪里。
许是今生缘未了,还从梦里记明眸。
恍恍惚惚,好像沉睡了百年,千年,历经了万古久远的等待;我,大梦初醒地掀开了眼皮——恍如隔世。
这是,身在阴曹地府吗?
似乎也不大对。没听过,阴司地狱还能见到明媚春光的。鬼,不是最怕阳光了吗?
这是,一间整洁宽敞的房间。床上的卧具和墙壁的色调,都是统一的色调,高雅而又透亮的青白。我,躺在柔软的丝被里,舒服得像一朵晴空下的云。
扭过头,床边的小桌上:一尺高的透明花瓶中,亭亭玉立一束深粉的郁金香;为这过于素淡的空间,平添了几分活泼、灵动的色彩。
会心一笑。看来,死后的情形,要比自己原先设想的好。
稍微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麻麻痒痒的针刺感,应该是长久保持一个姿势,血液循环缓慢造成的。再接再厉,试着抻了抻腿:这下子,能感觉出全身的关节,好像是重新组装过了的崭新零件,完全不听我的指挥了。
所谓“脱胎换骨”的,又一种释意,是不是说的,便是我目前的状况的呢。
我来到的这个地方,很宁静,祥和,很适合我。如果,由人成鬼后,永生永世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对我,倒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
还好,没有看到萧靖。那是不是能够证明:他,依然活着?再是美好的天堂,终究要以生命作为代价;他没有与我同往,实在值得庆贺。
一丝丝不期而遇的快慰,悄悄爬上心头……..此情可待成追忆,即便已无流年解君愁。
心里,翻涌起千思万绪,怅然若失。似乎有什么,空落落地让人难过,却又只是单纯地拧得人心尖儿肉里发酸,倒是掉不下一滴泪来。
我,正独自感慨,心游物外。门锁一扭,有人走进来了。
寻声望去——来人,穿着颇为职业式的套裙装。内里,一件过膝无袖的宝蓝色长裙,腰间的裙带打成了漂亮的蝴蝶结;外搭一件七分袖的白色短开衫。玲珑曼妙的身姿,透着精明干练的气质;眉目端庄,秋波泛彩。不是诚贞,又是何人。
“诚……贞?!”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所看到的一切。怔忡地盯着她半天,才喃喃唤出她的名字。
诚贞,见到我,倒是很明显要较我开心得多。眼珠,瞪得锃亮锃亮的,兴奋程度绝不亚于亲眼瞧见天上掉下来一大堆的钞票。
“小若,你终于醒了……”她,快步来到我的床边;眼中,好似泛着喜极而泣的泪花,“你呀,怎么睡那么久?好像什么也不管了,只想睡下去。”
我,被她乍惊乍喜的嗔怪,弄得一头雾水:难道,我真的睡了很久吗?
“我……这是,在哪儿?”
诚贞,莞尔一笑,“地球上呗。”她,也许是瞧着我呆头呆脑的样子,觉得实在是有点可爱吧,忍不住地打趣。
“一觉醒来,越来越呆了,你说你能在哪儿呢?!”细嫩柔滑的掌心,抚过我的脸颊,带着清浅的凉意,微微暖香的温度。
我,连忙抓住她的手,惊魂未定地看着她,生怕这又是梦中的又一层梦境。
“我……明明记得…….之前在医院里…….”
我,不错眼地盯着诚贞看:急切地想从她的眼中找出我要寻求的答案。事到如今,就算我再笨,再傻,也不可能还自欺欺人的认为自己已经死了。既然我没有死,那在我昏迷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呢?我为什么会死里逃生?
最重要的,萧靖,又在哪里?
脑子里,一个又一个难解的为什么,组成了一道想不透彻的N元N次的方程式;恰如一条条攸关生死的谜题,纠结在理不清的现实纷繁中。
诚贞,带着抚慰意味的温柔,轻拍着我的手背,帮助我舒缓下紧绷的神经。她,低声轻诉道:“你别急,也不用怕,你是安全的……那个医院,现在已经被封闭起来了。里面活着的人,全部被麻醉后隔离看管了。据说,警察找来了好几位医学专家,病毒专家在调查原因呢。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个结果。不过,肯定形势得紧张一阵子。这些,也不是你能操心的事儿。”
她,看了看我憔悴的神色,和干涸的唇瓣:起身,走到饮水机那里,接了杯温水,送到我的嘴边。
“你呀,本来也受了伤。脑袋又受到了重击,再被麻醉气雾弹一熏,可不就昏迷了嘛……”
我,枕在她的胳膊上,就着她手中的杯子,总算喝下了几口温水。本是寡淡的白水,流进食道,几番转折过后,口腔里的回味,竟是意想之外的甘甜。
“你放心,医生和我说了,你没事了。除了一些皮外伤,和手臂的骨折,没有伤及脏器。很快,就会恢复的。”
诚贞,将杯子放在小桌上;俯身,用指关节轻柔地抹去我唇边沾上的水渍,面带柔情。
“那……那采扬和郑医生…….”
“他们,都没事。”诚贞,见不得我着急忙慌,不能安枕的忧惧;先给了一颗“定心丸”。
“杜总和郑青宇只是受了轻伤,也不碍事。只不过,他们都有轻微的脑震荡,要多观察几天。所以,才由我来照顾你呀!”
“你是没见到,收到了你被找到的消息后,杜总高兴的样子……拔了吊针,就往外跑,拦都拦不住啊……多亏了,身边还有个苑扬波,把他给拦下了,让他先养好了伤,再来看你。”
听到,采扬没事,心中一块大石也算落了地,顿感轻松了许多。俗话有说:“不是冤家不聚头”,还得感念我那个一向嚣张自傲的弟弟身边有“苑扬波”这个人的存在;否则,他那臭脾气一上来,真没人能降服得了呢。
“好在拦下了……我没事了,不用他着急来看我……..”我,自说自话地念叨。
可是,转念又一想,有些地方,仍是不太对啊。
我被救出来了,萧靖当时是和我在一起的;我还清楚地记得,他把我抱在怀里,以为我要死了,很是伤心地哭了。
乍然,再次想起,他曾经提起要向采扬索要见义勇为奖金的事情;不觉得暗暗替他开心。
看样子,老天爷有心成全他呢,大难不死也就罢了;还真让他成了杜大总裁姐姐的救命恩人了。一笔丰厚的谢礼,是怎么也少不了的呢。
我,越想越觉得由心而外的夷悦,欢欣;有点急不可耐地想爬起来,去看看那位有幸共过生死的伙伴,会展露出怎样自以为是的笑脸了。
“诚贞,萧靖……在哪儿?我想看看他。”我,笑容满面地,一边试图挪动着酸麻的身体,一边随口问道。
没想到,诚贞听了我的话后,神色一怔:愣愣地反问了我一句:“谁是萧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