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前账下,白西坐南望北,神色忧愁,眉前额头不展。
车轮轱辘轱辘地响,又要往前走了。
大渝的军队正在从另一个方向冲向洛水,他,正率着这一股已经达到二十多万的军队往前进发。
在行军途中,他时常听到东周百姓的遍地哀嚎,那些,都是东周的百姓啊!
“公子,上车吧,我们往下一座城去,按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就能到南进关隘了,那时候,离洛水城就不远了。”
正在和白西说话的,是廖王的第二个儿子,天生的浑身好力气,战场上最为勇猛的将军。
白西和蔼一笑说:“好!”
他进到了停在他身边已久的马车中,马车虽不算大,却也能装的下两个人,刚一进去,就看到了小雅这个丫头。
白西的手指在小雅发丝间穿梭,丫头满脸通红的低下头不敢看面前的男人。
她本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丫鬟,若是遇不见这个男人,只怕要一生待在王府之中,按照她平日里的性格,偶尔会有人欺负欺负她这个既不会说话又不会讨人欢心的下人。
“丫头,公子做什么,你是不是都会站在我这边?”白西问道。
小雅抬头,展颜一笑。
虽然小雅不会说话,他却已然明了她心中的意思。
“歇息会吧!”
小雅就要伸手替公子脱下衣衫,白西抓住了她的小手,和衣而睡。
夜间的声音并不是很静,马车周围的甲盔碰撞声压过了车轮碾在地面的声音。
白西一夜都不曾睡好,睁眼就看见了不远处坐在角落里已经睡着的丫鬟,他把身上的被子拿起盖在小雅身上。
掀开马车门后,驾车的是一个军中小隶,他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却没有任何一下打在前面的马身上。
白西曾经问过他,他说他今生不曾见过这么好的马,实在是下不去手啊!只有在迫不得已时才会打一下。
他手里的缰绳抓得却比谁都抓得紧,白西曾经告诉他,等打完仗以后,就把这几匹马送给他了,那天,一向不胜酒力的他,愣是喝了三盅辛辣的酒水,就连睡觉都是在马厩里睡的,一清早就起身闸草喂马,照顾的比人都要周到。
小隶看见公子从车里面掀开了帘子,他知道这位公子平日里无论对谁都柔善的很,他便嬉笑着说:“公子,睡的可好?”
“睡的很香!”
小隶听了后很是开心,公子睡得好,就说明他驾车好,颠簸的马车人睡上去是很累的。
他从身上取出了一个袋子,递给了白西。
“公子喝口?”
白西伸手接过,打开塞子就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刚刚咽下,顿时面色通红,口中直呵气,眼泪都已经出来了。
小隶看公子不对劲,连忙从白西手中夺了过来水袋,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
他才知道,自己拿错了,连忙把另一个口袋递给了白西。
“水,公子,这是水!”他看见白西询问的眼光解释说。
白西连灌了好几口,才把口中的那股子辛辣味道压了下去。
“你那是什么?怎么这般辛辣?”白西所幸坐在了小隶身边的空隙处,刚才的辣意把他刚醒来的全身力气仿佛都给辣没了一样。
小隶不好意思的说:“公子,这是辣水。”
他害怕被责骂,连看都不敢看白西。
白西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笑意地望着这个比自己要大上不少的人。
怪不得这些日子都见不到另一个给自己驾车的人,原来,自从他说了把马给小隶以后,他害怕别人把马给他弄坏,就给了那人几两银子,说好了以后由着他驾车就行了。
有时候一行就是好几天,他困了就喝点辣水,等部队歇息时再眯眯眼,就这样走了过来。
白西听着身后叮铃的响声,原来,不知道是谁孩子一样在车上系了一个风铃,马车一走就会响,风铃声音并不大,若不是仔细听,还真听不到它有声音。
白西起身,不再坐在这个心虚的小隶身边。
“今天的风,很大吗?”白西看着前面说。
小隶看公子没有责骂他的意思,心中不免窃喜,同时大了些胆子。
“公子,风不大啊!”他环顾四周,也没见多大的风。
白西摇头。
“风很大~”他说,然后就掀开帘子进了马车里。
“公子今天这是怎么了?”小隶嘟囔着,然后又碎碎念了起来,没人说话时,他就自己和自己说话,也不觉得无聊。
“还有多久能到下一座城?”白西从马车中探出头来,吓得小隶心中一紧。
“今天天黑之前就能到了。”小隶回答,他听见白西哦了一声,心想公子应该是坐累了吧?
他挥了挥鞭子,这下是真真正正的打在了马身上,马儿口中发出一声叫,脚下的马蹄踏踏踩在地面,不知不觉间就加快了些速度。
在午时的时候,公子去看了看身后拉着的车,车上有粮草,还有整整一车的酒,这酒,有数十坛。
安营扎寨对于军中的人来说是最为简单的,仿佛就是家常便饭一样,不消多时,在距离城外的十七里远的地方,一个偌大的营寨就突兀的在平地上出现。
白西的营帐毫无疑问,仍旧是那座中间最大的,此时里面聚满了将军和参谋在商讨着怎么攻打这座城池,你来我往之间,就已经定下了个大略战术,众人激奋的对着白西说:“公子,莫说五日了,三日之内,定要让公子地界再添一座强盛的信城。”
众人附和。
白西从最上面的椅子上站起,连连夸耀众人。
“来人,把军中的那些酒水取出来,今日,我要和将军们痛饮一番。”最后时刻,白西激动的说。
门外进来一个守卫,领了令就要往外走,在出门时一位将军拦了下来。
只听那将军劝阻说:“公子,明日就是攻城时,切不可大意,酒水乏志,公子这时候痛饮,是大忌啊!”
白西稍微一思考,说:“将军所言极是,只是这酒要是用到好地方,那也能提将士们的志气,这些天来,将士们接连攻城拔寨行军,恐怕已经有些疲惫了,趁今日,让将士们小饮几杯,驱劳解乏,明日攻城,毕竟事半功倍,一鼓作气就能拿下。”
将军正欲再说时,看见廖王一瞪眼,他便退下几步。
“公子,今日实在不宜饮酒。”廖王上前几步。
白西无奈,便让众人留下,在账中吃饭,盛情难却之下,众将士们在红光满面下领了自家公子的情。
白西悄悄出去,来到酒前取了几坛,抱着往营帐走,又让平日里跟着自己的护卫,拿些分送给去其他虽不是将军,却在军中任重要职位的人。
等白西回来,众人看见他怀中的几坛酒,忙起身接过,放在一旁。
白西入座,让人打开封着的口,从中倒了一碗自己先喝了,又起身给诸位在座的将军倒上。
等他亲眼看见所有人喝了以后,他起身,跪在地上对着众人磕了三个响头。
众人不明意前,真是诚惶诚恐,就要起身扶起白西,公子竟行如此大礼。
突然,一人倒在桌上,他在对面的人嘲笑地指着他说:“亏你平日里还吹嘘自己千斤不倒,我每次和你喝酒你都推脱,原来是真不能喝啊!”
说着说着,他看见了倒下的人口中吐出的鲜血,神色一变,连忙起身就要去探他的气息。
不曾走过去,他也随之倒在桌脚,临闭眼前,他看见了在账前磕头的白西。
白西磕过头就起身来到了账外,在外面一直站着丫鬟小雅。
他来到她身边,突然倒在了她身上。
小雅赶紧扶住白西,看见他面色苍白,口中鲜血吐出,她用小手给他擦了擦嘴上的血,眼中的泪水汩汩而出,却怎么也擦不净。
她口中说不出话来,白西只听见她呜呜的嗓音。
白西躺在小雅怀中,顿时感觉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小雅,你去过洛水吗?”他问,然后伸出手颤抖的指着一个方向说:“从这里一直走,就到了,那里的水,是甘甜的,那里的人,是天底下最好的,若是有朝一日,你一定要去那里看看,公子我陪不了你了,从现在开始,你要自己照顾自己了,公子我要食言了。”
“若是可以,多想再回去看一看。”白西直勾勾的看着远方的天空,黑茫茫一片。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我不能不喝,我对不住诸位将军,我定是要陪着他们去的,在地下,再由我,去偿还欠他们的债吧!”
白西死了,死在了自己最心爱的丫鬟怀中。
次日,账前乱糟糟一片,那个赶马的车夫在公子营帐中看见了里面东倒西歪口中吐血的将军,军中所有有些能力的人也全部死了,公子消失不见,没了主事人,数十万大军乱做一千。
城中的兵将出门应战时,就见到远处一哄而散的人,他们迅速上山,斩杀了不少敌人,刀上舔血。
数天后,有个身上背着一个死尸的丫鬟来到了一片山脚,她实在是走不动了,公子说,他想再回洛水看看,可惜小雅无能,不能完成公子的心愿了。
她连同他倒在了山脚下,在距离他们不远处,有座起了不到一年的坟墓,墓的主人是个女子,冬天的时候,她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被官兵杀死了,被她的家人葬在了这里,从那以后,她的家人就再也没来过这里。
小雅把公子的尸体往怀中搂了搂,如同往日他搂住她一般,然后闭上了眼睛。
心满意足,虽然曝尸荒野。
东周以迅雷之势结束了没了领头人的数十万叛军,多数流放,少数充军。
东周所有军队,集结往北边另一个方向进发,在那里,才是真正的敌人。
白酉在洛水宫城上握住了手里的信报,上面说,连同廖王在内,一切叛军首领死于非命,死因是酒中有毒,至于是谁下的,不得而知。
前日,他们在一处山脚发现了二皇子和一个女尸,这时,他们的尸体只能大略看出原来的样子,在询问后,把他们两人合葬在了这里。
白酉紧紧把手中的纸撕开,洒给了洛水的风,它把纸张带进了穿过的河中。
“是你吗?”白西看着天问。
天上有朵云,忽然散开。
“那就是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