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屏风山。
孔征望着东方,大夏老祖答应给的艮皇草,还是没见人送来。
这三天,孔征屡次回忆那晚的一幕,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传说中的通神术,他居然见到了。
上一世身陨之前,赤月蛮皇也曾用出通神术,以献祭自己为代价,唤出血海魔神。
通神术施展的代价极大,但有一个宗门是例外,正是天龙宗。
天龙宗创立后,门内连个圣人都没有,却跻身乾元古域前列,靠的就是罗天法相,也就是他们的通神术,通过神明伟力镇压。孔征以前只听说他们的神祗,是宗门创立前就存在的,没想到,居然是大夏老祖。
用香火通神,代价可以小到忽略不计,没人知道天龙宗是怎么做到的,孔征只能确定,大夏老祖的法身已然成神。
神是什么……
世间有五虫万怪,神却不同于任何一类生灵,孔征阅遍道经典籍,只知道神还在圣之上。
圣是颠顶,是极致,是至高,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境界。
神却是一种生灵形态,在某些领域中,神是超越世间的生灵。
上一世,孔征求的就是成为圣人,然后将自己的存在升华,成为神祗,获得长生逍遥。
所有修士追求的不外如此,求道,证道,成神。
收回思绪,孔征盘坐在屏风山顶,身旁,忽然出现一个陌生的气息。
他没有转头,气机却锁定了对方,陌生的气息又有些熟悉,孔征稍一思考,便开口道:“白兄吗?”
一位神采奕奕、气质沉稳的青年走了过来,闻言笑道:“有四年不见了吧,孔兄安好?”
白沙岭,白澈来了。
山顶的讲道台,孔征微微转过头,看到不仅是白澈来了,旁边还有一个女子。
那女子嗅了嗅空气,忽然嗤鼻道:“血腥魔气,不入流。”
“入流与否,关乎修行之人,人不入流,一身本领自然不入流。”
孔征回答的不卑不亢,眼睛瞟去,那女子一身锦绣紫袍,耳著龙坠,正在打量自己。
发现二人开口不怎么友好,白澈讪笑道:“芸公主,这便是你要见的孔玄成。孔兄,这是大夏皇族修士,公孙芸。”
“幸会。”孔征道。
“我以为老祖夸赞之人有什么特别的本事,原来是魔道修士。阁下身上血气沸腾,之前染过不少血吧?”
公孙芸盯着孔征,淡淡说道。
孔征一笑:“当然,区区散修,挣扎存活殊为不易,杀人染血,再平常不过。公主是来责问孔某的吗?”
“我可不敢。”公孙芸捧出一个精致的木匣,“老祖法相显灵,让我们将这株艮皇草交给你。”
孔征与公孙芸无冤无仇,公孙芸盛气凌人的口气自然不入耳,但见到大夏皇族说到做到,孔征还是低估了这群修士的气度。
俗话说拿人手软,得到了艮皇草后,孔征也就对公孙芸少了些成见,开口道:“感谢美意,二位随我去庙里吧?我藏了一些美酒,今日不醉不归。”
“本宫可没空陪你喝酒,我且问你,四年前三才法会上,你曾得到一株艮皇草,为何还要一株?”
公孙芸盯着孔征问道。
“公主殿下,似乎这事大夏老祖都不管,你问这么多作甚?”
孔征不想回答,公孙芸有些微怒:“这株草药,可以筑无暇道基,等闲修士难得一用,都是为了天赋异禀的修士准备的,你一个人偏偏占了两株,凭什么!”
孔征狐疑,耳中忽然听见白澈传音:“这株艮皇草本来是大夏皇族赐给公孙阙的,那是芸公主的胞弟,结果忽然送给了你,皇族一些修士已经暗地里对你有微词了。”
原来是这样。
孔征一笑:“我就是那个天赋异禀的修士,给我算是给对了,多谢美意。”
孔征朝着公孙芸拱了拱手:“既然公主不喝酒,那就失陪了,慢走不送。”
说着,孔征拽着白澈,向小庙走去。
公孙芸呆立在原地,浑身罡气忽然运转,化作一条苍龙,盘绕周身,孔征身上,罡衣也出现,如血如雾,氤氲在周围。
白澈打圆场道:“芸公主,切莫生气,此次几位皇祖可是让我陪着一起的,莫做傻事,惹皇祖不快,牵连了公孙兄。”
公孙芸听罢,冷哼一声,一道龙影闪过,消失在原地。
小庙,静室,窗外有山风席席,微凉。
四年不见,白澈已经筑基,此刻见到孔征拿出几坛美酒,鼻中一嗅:“好酒!”
“酒好不好,看佐酒之景,以山风佐酒,算得上中景。”孔征与白澈碰杯,一饮而尽。
白澈没想到孔征居然是个雅人,闻言有了兴趣:“那上景呢?”
“那位芸公主能来笑脸相陪,就是上景。”
“孔兄好胆,敢拿公主打趣。”
“只是收了她的艮皇草,又收了一张如水黑脸,总觉得别扭。”
白澈才没看到孔征别扭,知道这也是玩笑话,闻言笑道:“孔兄,你可知公孙芸天赋异禀,乃当代皇族修士中最高的。八岁修行,十二岁开拓神谷气海,进了龙脉,彼时公孙阙也是八岁,连练气都做不到。但年少时,公孙芸与胞弟交好,所以疼爱这个弟弟,可惜公孙阙直至十四岁才做到引气入体,天资奇差。四年前,三才法会时在你这丢了脸面,本来就惹得龙脉的几个皇族修士不满,觉得堕了公孙家的威严,此番仅存的艮皇草又被赠给了你,唉,估计他和芸公主都恨死你了。”
白家世代效忠于公孙家,却不代表白澈和公孙阙有尊卑关系,这是一种家族性质的附庸,修士的地位还是与实力有关,所以谈起公孙阙,白澈也毫不避讳。
再加上四年前,因为孔征的关系,自己才得到了龙池,所以心底对孔征还是充满好感的。
孔征轻笑:“白兄,这些事我一般不关心,我比较关心的是大夏老祖。他是神祗吗?”
沉默,喝酒,继续沉默。
白澈眯起眼睛,半晌后苦笑:“不知道。”
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回答?
白澈放下酒杯,又斟满,咂舌道:“百年里,大夏老祖只出现过三次,上次是公孙芸晋级神谷境的时候,这次就是你了。所有人都知道香火能请老祖显现法相,但老祖却不是每次都出现的。你这次能让老祖现身,又被赠予艮皇草,着实惊动了不少人啊。”
白澈说的意味深长,孔征则没想到,还有这些事。
白澈忽然期待地看着孔征:“你可见过我白家老祖?”
孔征摇摇头。
白澈叹气,却也在意料之中:“我白家老祖也曾显现过法相,只可惜比公孙雷霆的次数少太多。三百年里,只显现过一次。”
孔征忽然觉得那里不对劲。
白澈顿了顿,继续道:“我先辈曾经问过白家老祖,问他是不是神祗,他也没说。但是我们白家经卷记载过,老祖他绝对不是修士!”
是了,就是这里不对劲。
三才法会时孔征听说过,白家老祖白禁是凡人来着。
这是通神术啊,凡人似乎也能出现在通神术里吗?
知道的越多,孔征发现思绪就越乱,许多支离破碎的消息组不到一块,就成了疑问。
这些疑问是求道的动力,但也是现阶段的杂念,孔征甩去纷乱地思绪,回到眼前。
他再没与白澈聊神祗的事,说了些别的,知道了大夏目前的仙门势力,也了解一些山川地里,直至入夜,白澈开口告辞,自己该回去了。
孔征送白澈至庙外,白澈走前忽然道:“你杀了庞雨潇。”
孔征没有否认。
白澈见状,回道:“大夏的动静,龙脉的皇祖都知道。”
孔征点点头:“我还杀了六个黑旗山的弟子。”
“黑哲曾经与我祖并称黑白神将,助公孙雷霆问鼎夏州。后来他的后人反叛。才有了黑旗山。”
“你似乎有话要对我说。”孔征开口。
白澈一笑:“你来夏州四年,算是得罪了大夏皇族的一撮人,现在又得罪了黑旗山,你有些危险。想不想找个靠山?”
“白沙岭?”孔征挑眉。
白澈道:“白沙岭修士不多,却也有些势力。”
孔征抬手:“此州的修士和凡人走的太近,将来不会成气候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白澈眯起眼睛:“你来自越州,一身真气是血兽门的截血魔气,十二年前,吴越两州正魔大战,正道魁首星辰宗覆灭,血兽门元气大伤,无数弟子因为一些原因,离开宗门。”
“你调查过我?”
白澈继续道:“你的剑法,和越州剑玄山很像,十二年前的正魔大战,剑玄山也随之覆灭,听说那个宗门抗住了魔道围攻,后来不知为何解散。你的剑法,是从剑玄山修士手里抢来的吧?”
孔征一笑:“还调查到了什么?”
白澈眼中一亮,低声道:“越州很贫瘠,大多低阶修士连灵石都没有。你十年前修为应该很低,但十年的时间,能晋级神谷后期,濒临筑基,你的资质应该算是中上,不过,你曾经又在阳山坊市待了一年,手中灵石或许很充裕,你是血兽门的魔道世家吗?”
“我不是。”
“那你的灵石是怎么来的?”
孔征没回答。
白澈抛出橄榄枝:“你应该清楚,自己有现在的修为,完全是靠灵石堆砌的。我们白沙岭,能提供给你很多灵石。”
“多少?”
“一个月,三十块六窍灵石。”
修士中,灵石一般指的就是‘三窍灵石’,又叫‘破山三窍石’,因为灵石正是山胎孕育而出,破山而生的,而六窍灵石,却高一个级别。
里面的灵气浓郁程度,是三窍灵石的两倍,吸收速度也是两倍!
重点就是吸收速度!
普通三窍灵石,等于神谷境修士一天的打坐练气,孔征每天能吸纳四块灵石,修行速度是普通练气的四倍。
而六窍灵石,不仅储量大,吸收速度还快,每天能吸纳八块,修行速度等于打坐练气的十六倍。
不过,这种灵石数量大了才会产生质变,一个月给三十块的话,其实快不了多少。
孔征道:“白澈,我现在的实力,似乎不值得拉拢。”
白澈点点头:“我也觉得,你斗法的实力可能厉害一些,不过同为一代人,我没看出你有多少潜力,可是我白家长辈,却吩咐过我拉拢你。”
这是一个坦诚的人,看到他说话交底,孔征也不打算和他绕弯子:“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爷爷有个好友劝他的,我曾打听过,好像那个前辈卜了一卦,说只有你才能救一个人。”
卜道修士?
“卜道失传了。”
“虽不成文,但一些秘法还在。”
“那人是谁,要救谁。”
“太常寺卿,伏童。要救他的孙儿伏阎。”
“抱歉,我安逸惯了,难当此任。”
白澈也不勉强,看到孔征摆出送客的架势,拱了拱手,驭器离开。
夜,深邃的诡异。
白澈的法器化出流光,离开了屏风山,另一处山头,杵着三个老者。
一个身着龙袍,看向旁边的二人,淡淡说道:“洪福,机会我给你们了。这个小子,并没答应白家,所以白家和那件事也没关系。按照约定,那个娃儿已经离开了天牢五年,我的人可以动手了吧?”
另一个老者,长袍敞开,绣着星辰阵纹,他脸上的皱纹如刀削斧刻,闻言看向第三人:“老伙计,我尽力了。”
第三人一身祭神长袍,负手而立,呢喃道:“陛下,动手吧,你不欠我伏家的,是那孩儿命不好,偏偏生了龙相。洪福,你对我伏家也是仁至义尽,受老朽一拜。”
阵纹长袍的老者避开那一拜,唏嘘道:“生而知之的阵道天才,为何今后会有那般命运……那娃儿出生起就对阵道无比精通,我原本保他性命,是为了情谊,谁知道得了门下一散人。陛下,真的不能通融吗?他的天赋,远超于我,如果将来受大夏所用,益处无穷。”
龙袍老者轻声道:“他有龙相,会颠覆大夏。这件事我占卜过,伏童占卜过,你也占卜过。我们都知道,大夏折腾不起了。赤月之下的人要来了。”
另外两位老者都没说话。
三千年前,他们将赤月之下的子民赶出夏州,三千年后,他们要回来了。
那是蛮族,谁都知道,此地的蛮族修士和人族修士,有千年大仇。
而三人占卜过,这个小娃娃会加入蛮族,彻底颠覆这里。
彼时夏州,如人间炼狱,阴罗森渊。
龙袍老者抬起手,最后一次看向祭神长袍的老者:“伏童,你可想好了?若是你与洪福联手求我,我亦能网开一面!豪赌一把!”
祭神长袍的老者闭上眼睛:“伏家子弟,有龙相,那是他的命,我能助他搏一番气运,但若与蛮族搅在一起,绝不姑息。”
龙袍老者看向阵袍老者:“洪福,你呢?!那是你的关门弟子,我若动手,便不能给悔改了!千机圣宫,也不得入局干扰。”
阵袍老者别过头去:“杀了吧。千机圣宫,从此不再有这号人。”
“你们两个,乃我知己也。大夏供奉监听令!”
“在!”
“屠山!杀伏阎,阻我者,亦杀之!”
“遵皇祖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