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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朱信之心中确定了大半。
他反而不慌了。
一颗心更静,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楚起来。片刻之间,他完全理清楚了所有的来龙去脉——青怜姑姑如此惧怕提起这件事,想来她当年和亲,多半也是跟这件事脱不了关系!
也对,当初朝中明明还有适合和亲的公主郡主,孟家却一力主张将青怜姑姑送去和亲,青怜姑姑在和亲后九死一生,流落军营等诸多种种,遭遇了非人的待遇,从前长辈们不让提起,大概就是为了能将这事儿尘封于此,一是为了皇室的颜面,而是为了姑姑的颜面,三来是为了掩盖一些真相吧!青怜姑姑被找回来后,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曾踏出长公主府,只在他成婚时出去过一次,背后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朱信之霍然抬头:“姑姑多年来深居简出,原来不是为了照顾皇室的颜面,而是为了自保,对吗?”
朱青怜闻言,手中那半杯茶水再也握不住,轰然坠地砸成了碎片。
瓷片飞溅,朱青怜连唇瓣都在抖:“你,你……”
“姑姑莫怕。”朱青怜的模样着实可怜,朱信之叹了口气,轻轻的将她的手握住,不断的安抚她:“今日侄儿前来,便是为了能替姑姑讨要一个公道的。很多事情姑姑不方便开口,那就让侄儿自己来猜,若是猜中了,姑姑点点头即可。”
朱青怜眼中含泪,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朱信之不忍逼问她,然而,他太想知道真相了。
他理了理自己的思路,就问:“当年姑姑和亲并未自愿,对吗?”
“是。”这个可以说,朱青怜开口:“当年我已有心爱之人,我同长门秦家定了婚事的。”
“后来,是孟哲平胁迫姑姑的,对吗?”朱信之又问。
这个没什么可说的,朱青怜微微颔首。
朱信之沉默了片刻:“姑姑消失的那几年,父皇登基为帝,也跟着就立了陈皇后为皇后,姑姑是因为知道这些,才断然不敢回京的吗?”
“是,也不是。”朱青怜叹了口气,她平稳了很多:“你可能不知道,当年北魏同我们东陆宣战,我去和亲后便沦为了北魏的军妓。我不配回到朱家来,尤其是你父皇登基后,我更不能回来给他丢脸,让天下人笑话他有一个为妓的妹妹。”
朱信之郑重道:“父皇从来不觉得姑姑丢脸。姑姑为了东陆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东陆若有人以姑姑为耻辱,才真正不配做东陆人!”
他掷地有声。
朱青怜心中少暖,眼神微晃:“曾经也有一个人这样说过。”
朱信之一愣。
朱青怜已转了话题:“信之,你今日来问我这些,是兄长已经知道,还是……”
“不是,我只是在查证一个阴谋,顺便牵扯到了这些,只得来问姑姑。”朱信之对朱青怜是坦白的,这个人没有威胁,他不担心。
朱青怜一愣:“阴谋?”
“关乎社稷。”朱信之一字一句道。
朱青怜本已平缓的内心,此刻却一下子起了惊涛骇浪,她猛地窜了起来:“关乎社稷,你是说,你是说……”
她是女子,剩下的话不好再开口问自己的侄子。
然而,她是何等聪慧,不用朱信之说,她也能猜到如今还有什么能关乎社稷。她用眼神质问朱信之,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半晌,却见朱信之沉重的点点头:“对。”
他肯定了朱青怜的猜想。
朱青怜身躯一晃,眼前一阵发白,整个人就往后倒了去。常年跟在她身边的宫婢张嬷嬷立即扶住了她,低声说:“长公主殿下,您别激动,御医说了,你的身子骨不好,不能有太多悲喜。”说着,又扭头跟朱信之说:“王爷,长公主身体不适,请王爷回吧。”
朱信之起身,朱青怜却一把拉住了他。
她的手很用力,指节泛白,恨不能掐进朱信之的手臂里去:“信之,你别走,别走!你跟我说说话,我要听,当年的事情是什么样子的,我要听,我一定要听!”
朱信之只得重新坐下来。
朱青怜拉着他:“信之,你说。”
她很失态。
“我查到,太子殿下可能并非我父皇亲生,他的生父,应该是孟哲平。我现在还没有找到能够指证一切的证据,然而,真相是不会被掩盖的,姑姑如果能够助我,一定能够早日查明真相。”朱信之也不瞒她,一五一十的全部说了。
朱青怜听得眼泪汪汪:“原来,这就是当年他们极力想要掩盖的真相!”
她豁然抬头:“你说,会不会陈皇后也是知道的?”
朱信之摇头:“我不知道。”
“你想要证据,我告诉你。”朱青怜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当年的事情,我是唯一的目击者,我曾经撞破了陈皇后同孟哲平之间的私情。”
朱信之愕然。
他早就想到会听到一些真相,然而,真相到来时,仍然让人猝不及防。
他怀疑自己的兄长,然而,事实证明,他的兄长确实并非亲生。
朱青怜总算开了口。
她一字一句的说着当年旧事,将当初对高行止说过的话,又一次说给了另一个人听。朱信之听得一时间愤然,一时间又十分同情她。待听她说起在北魏军中那段悲惨的往事,朱信之按住了她的手臂:“姑姑,不用说这一段,您太累了。”
“不,我要说。”朱青怜固执的咬牙:“这些都是刻在我的骨子里的,这么多年来,他们日日夜夜的折磨我,这种滋味,我一生铭记。如果没有这些,我不会那么憎恨孟家人,不会那么憎恨陈皇后,我或许早就死在了北魏的战场上,等不到兄长将我接回来的时候,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看到他们全部下地狱。孟哲平死了,他死有余辜,可宫里还有一个。我不会说出真相,但不代表我心里不恨,我的母亲曾经跟我说,天道好轮回,人在做,天在看,他们恶事做尽,天会给他们报应,我就等着看他们的报应,孟哲平死了,下一个就是她!”
她自打回到东陆后,就很少有过这样的失态。
朱信之被长公主朱青怜厉声诅咒的模样吓到,闷声不敢答话,朱青怜的话语回想在这屋子里,萦绕在听的人心头。
那张嬷嬷早就心疼得直流泪,她唤长公主:“小姐,别想了,都别想了,老奴求你了!”
朱青怜听着她沧桑的话语,悲从中来,伏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短时间内,她被逼问了两次,早就彻底的崩溃!
朱信之听着她嚎啕大哭,心中越发愧疚疼惜——从前他只说这位姑姑不容易亲近,每每拜见,都不一定能见到人,小时候还跟母妃抱怨过好多次。
他从未想过,原来在独自无人的时候,青怜姑姑一直被自己的噩梦困扰,恐怕夜夜都在惊醒痛哭。他看着朱青怜早就不复年轻漂亮的容颜,和那双日渐浑浊的眼睛,心口一揪一揪的疼。他还有另外一位长公主姑姑,然而,那位姑姑不曾去和亲,早早嫁做了他人妇,在邱家生了一双儿女,如今子女都很有出息,那位姑姑活得开心省事,前些日子瞧见,明明已过了四十的妇人,愣是不过三十出头。
相比之下,青怜姑姑还比她小好几岁,看着却憔悴苍老得多。
而那双眼睛……
恐怕,那也是夜夜痛哭后留下的症结吧?
他素来不会宽慰人,然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几个月来在裴谢堂的耳熟目染下,有些暖心的话他也能拈手即来。
他跪着靠在朱青怜的跟前,柔声说:“姑姑请别难过了,祖母说得很对,他们都会有报应的。孟家的报应已经到了,陈家的想来也不远。您要保重身子,才能亲眼看着那一天,不是吗?”
朱青怜又哭了半晌,总算收了声。
朱信之又道:“姑姑喝些热水润润嗓子,您一个人在公主府中,不如多去淮安王府走走,我的妻子您也见过,是一个很活泼的人,您会喜欢她的。”
“信之。”朱青怜得他柔声宽慰,感动非常,又奇怪的拿眼睛打量他:“你变了,你从来不会说这些话的。”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含着眼泪裂开嘴角:“你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有一回,你母妃回家省亲,带着你来我长公主府小坐。我们说到从前的事情,你母妃跟我都触动了心事,两人一个看着一个掉眼泪。那时候你手足无措,不知宽慰哪一个好,只会走到你母妃跟前,伸出小手给她擦眼泪。你母妃看着你,你翻来覆去只会说,别哭。”
她露出恍然之色:“一转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她纠缠于往事和心结,也有好多年。
朱青怜回头看朱信之,莫名的开口问:“你方才邀请我多去淮安王府坐坐,是真心话吗?”
“当然是真心的。”朱信之颔首。
朱青怜太孤独了,裴谢堂好动,她会喜欢裴谢堂的。
朱青怜没说话,只入定了一般站在窗户边,朱信之都以为她要逐客了,才听见她又说:“信之,你常出城,你知道城门外的那棵松树如今还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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