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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略略有了点反应。
他抬起手来,做了个揖,直起腰时,他目光带笑,沉稳非常的说:“郡主,走好!”
“凤秋!”裴谢堂不敢置信。
朱信之哈哈笑着,决然的转身走了。裴谢堂顿时全无了挣扎的力气,任由那滚滚黄沙将她完全的拖入无边的地狱,眼前一片黑暗,裴谢堂眼中泪意汹涌,她明明应该看不见那个人,却透过无尽的沙土,看见朱信之走向了远处的另一个人影。那人影纤纤瘦弱,高挑怡人,朱信之上前揽住她的肩膀,两人像一对神仙眷侣一般慢慢走远。
那女子回头走着走着,忽然回头看了裴谢堂一眼。
那一眼,女子满脸笑意,脸颊边的梨涡醉人。
赫然是裴谢堂在镜子里看习惯了的那张脸,属于谢成阴的脸!
她仿佛听见谢成阴的声音在说:“郡主,多谢你啦,要不是你,我哪里有机会成为王爷的妻子?以后,王爷的一辈子都归我所有,至于你……”盈盈笑脸陡然间变得狰狞异常,谢成阴一字一句的开口,语气夹杂着无尽的怨毒:“你占有我的躯体,做了那么多的事情,这些都是你欠我的。你,就给我死在这里,永生永世都不要妄想同我抢夺这具身体!”
“啊!”
裴谢堂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般,谢成阴的脸在她脑中无限制的放大,她只瞧见朱信之搂着她一步步走远,便觉一颗心被利刃一片片切成了碎片。
黑暗,将她完全吞噬前,裴谢堂终于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
“王妃!”这一声刚刚发出,满身的压力便陡然一轻,她好似解脱了一般,从沙土中挣脱了出来。眼前灯光朦胧,是混迹在宫里的落霞点着一盏烛火在推她。见她睁开眼睛,落霞眸中带着几分担忧:“王妃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是……梦吗?
裴谢堂环顾四周,没有黄沙,并非荒漠,她不在箕陵城外,她在庆林宫中。
一头的冷汗,秀发都已经湿透了。裴谢堂坐起身来,头痛欲裂,她捏着额头问落霞:“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刚过。”落霞回答。
裴谢堂嗯了一声,挥了挥手:“你将烛火放在桌上,去歇着吧,我没事。”
落霞没再多话,将烛火放了,躬身出去。
裴谢堂重新躺下。
这一次,她的睡衣并不汹涌,刚过做了一场噩梦,她的脑袋有片刻的迟缓,她看着屋顶的梁木,脑中一片空白。
刚刚的那个梦,好真实,真实得令她感到一阵恍惚,回忆起朱信之搂着谢成阴走远,心口仍旧像车碾过一样的疼。她将手放在心口上,感受着身躯怦然的跳动,一阵一阵,很快,她能清楚的感觉得到。她睁着一双眼睛想:“难道,真正的谢成阴从未远去,一直活在这具身体里,同自己并存吗?她憎恨自己强多了她的身体,借着这个梦,她来表达自己的冤枉,并诅咒自己去死吗?”
裴谢堂不知道这样的可能性有多大,她只是觉得恍惚。
不是她的东西,终究不是她的,她就算得到了,应该也是镜花水月一场。
心,一声一声的在跳,裴谢堂顿觉心灰意冷。
她这一生,到底真正得到了什么?
她问自己。
然而,很快,裴谢堂就笑着给了自己不轻不重的一耳光:“裴谢堂,你怎么也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你得到了什么?你得到了高行止情比金坚的情谊,你得到了黎尚稀、徐丹实、陈舟尾和贺满袖誓死追随的中心,你得到了西北军将的拥戴,你还得到了全国百姓的愧疚和歉意,你得到了千古流芳的英名,除了这些,你还要什么?”
人心不足蛇吞象!
裴谢堂笑道:“你还想得到朱信之的爱,可是,你别骗自己了,那爱,不是给你的,他是给谢成阴的!”
梦里的谢成阴,才是那份爱的真正拥有者,她,不过是一个掠食者而已!
她又想起曲夫慈的话来:“陈茹卿扑到王爷的怀里,王爷扶住了她。”
他说有要紧事,然而,他的要紧事,就是同陈茹卿见面。
裴谢堂勾唇。
你看,从头到尾,他宁愿对一个没什么交情的陈茹卿嘘寒问暖,都不曾对你有半点温言,你又相信什么,期待什么?
她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这一次,她没再梦到朱信之。
她梦到了阔别了半年的战场。是临回京城在斡尔瀚城打的那一仗,她领了骑兵冲锋陷阵,旧梦家国,她像回到了自由自在的一片天地,她纵横厮杀,全然不把那些北魏兵放在眼睛里,血染沙漠,西北的军将们都围绕在她的左右,她举起手中的方天画戟,他们大声喊:“郡主千岁!寒铜军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天下第一,第一……”
那声音远远的送出去好远,远处的北魏军闻风丧胆,不敢再继续追击。
裴谢堂骑在马背上,见状哈哈大笑,畅快自得。
黎尚稀等人跟在她身边,他们也哈哈笑着,勾肩搭背的说:“那群北蛮子像不像是丧家犬,跑啊,再跑快一点,跑回你们北魏老家去,找你们狗皇帝哭诉啊!”
“穷寇莫追!”纪迎初老派横秋的反对。
秦叔叔说:“无妨,后方的埋伏,老朽已经设法给他拓跋锦端了!”
苏琪从远处跑过来,恨恨的踹了她的马儿一脚:“裴谢堂,你说话不算话,不是说好这一次是我带兵的吗?”
红衣张扬,来人巾帼不让须眉,是个女将军。
是她在军中最好的朋友。
裴谢堂咯咯笑,正要说话,那马儿却受力发了癫狂,一阵狂乱的摇摆,将裴谢堂摔下马背。后背一疼,砰的一声坠地,裴谢堂哎哟的呻吟着从地上坐了起来。
她不是摔下了马背,却是摔下了床。
这个梦她喜欢,她没急着起来,坐在地上好一阵愣怔。
裴谢堂笑着想,她果然还是最喜欢西北,等此间事情了结,她一定要想办法回去,哪怕从此就生活在箕陵城的陋巷里,也总好过在这里虚度青春。至少在那边,她还有朋友,还有很多牵挂她的人,她不必仰仗谁的鼻息,像可怜的哈巴狗一样,摇着尾巴等主人怜悯。
她站起身来。
一起身,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裴谢堂撑着软塌,抬起头时,就瞧见床榻前的香炉里,一炉香在缓慢的燃烧,袅袅青烟飘摇,慢慢散在空气里。烛火映衬下,这青烟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她想起来,这香是清砂特意进来为曲贵妃燃放的安眠香。
裴谢堂蹙眉,她离这安眠香那么近,按照道理来说,她应该是睡得很沉,怎么会连连做梦,怎么都睡不好呢?
想到这儿,她索性走进了些许,低头去闻那香气。
凑得近,那香味冲入鼻腔,头晕目眩的感觉越发厚重,然而奇怪的是,她的脑袋很活跃,并无睡意,身子却沉甸甸的,说不出的难受。
这香有问题!
几乎是一瞬间,裴谢堂就断定。
她火速的回头看了看门外,门外无人,她的影子投在窗户上,很清晰。裴谢堂慢慢的蹲下身子,等影子看不见,才轻手轻脚的掀开香炉,想了想,用发簪轻轻压了一块安眠香,挑在掌心后,她重新合上了香炉。将这一点碎香包好,裴谢堂将簪子上的珍珠转开,取出一个白色的药丸子放在嘴巴里。
神思陡然清明,裴谢堂头脑一片澄澈。
她带着三分打量,将脑袋枕在手掌中,她看着曲贵妃的床榻想:“原来曲贵妃说睡不好让我入宫来陪着,并非全然是为了将我困在宫里,她日日闻着这安眠香,当然睡不好。这话并不全是假话。”
可是,清砂到底是谁的人呢?
这么多年来,她隐忍在曲贵妃身边,从来不动手,为何现在就动手了?
不,也不对!
曲贵妃能在宫里生存下来,平安生了两个儿子,她的本事和聪明不容小觑。既然曲贵妃很警觉,就绝不可能容忍自己的亲信是个细作。
清砂一定是最近才背叛曲贵妃的!
这安眠香如此厉害,她不过闻了片刻就中了招,曲贵妃日日闻着,难怪会有幻觉。莫非,清砂的用意是想让曲贵妃精神错乱?
裴谢堂盯着横梁想,到底是怎样的好处,才能值得清砂铤而走险?
她对宫里的消息所知不多,答案自然一时间也想不到。裴谢堂翻了个身,很认真的想,既然如此,那就等明天找到自己鬼养阁的人再问个清楚吧。
只是曲贵妃这儿又怎么办?
裴谢堂很发愁。
她跟曲贵妃无冤无仇的,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可这安眠香味道独特,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替换掉不太可能,她自己解毒的药剂只有这一颗,怎么都不能解救曲贵妃于水火之中。要是祁蒙在宫里就好了,她最擅长解毒,一定能有办法。
想到祁蒙,裴谢堂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对啊,她怎么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裴谢堂眼珠一转,很快就有了另一个可以行得通的主意。她放松下来,便要入梦。恰在这时,一直沉睡的曲贵妃那儿传来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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