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女生凑成了一圈,正一起唱着twins的情歌,唱完了《莫斯科没有眼泪》又唱《恋爱大过天》。
汤君赫一个人待在帐篷里,听着远处传来的歌声,看着篷顶天窗中透出的一小块星空,心里五味杂陈。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他哥哥杨煊是不是讨厌他。如果讨厌的话,那他为什么又要从山顶把他背下来,还帮他清理伤口呢?如果不讨厌的话,那他为什么又总是对着自己显露出不耐烦的情绪?难道他所做的这一切,只是因为他们生理上的血缘关系,因为他要尽到兄长的义务,或是因为他要完成出门前杨成川的嘱托吗?
其实他刚刚跟杨煊撒了谎,磕破的地方不止额头、胳膊肘以及脚踝,腿上和背上也有不少擦伤,浑身上下散了架似的疼,只要一动,就忍不住疼得皱眉——可是他不敢让杨煊知道,因为害怕杨煊会觉得他是一个大麻烦。
迷迷糊糊地,汤君赫睡着了,睡得不甚踏实,小时候和现在的场景在他梦中交错出现,到最后,他居然又梦到了周林,梦里周林没死,只是躲了起来,无孔不入地试图接近他,那种目光变本加厉地又回到他身上。
他挣扎着从梦中惊醒,胸口急促地起伏,一睁眼,正和面前杨煊的目光对上。杨煊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这时正看着他,目光毫无温度,却让他很快镇静下来。
“做噩梦了?”杨煊看着他问。
汤君赫躺着点了点头。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杨煊刚刚那个梦,如果说了,那会不会揭开杨煊不想提及的伤疤?毕竟他是为此而丢掉了省队资格。想了想,他还是没说出口。
“起来吧,”杨煊说,“给你找了一顶帐篷。”
听他这样说,汤君赫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瞬间忘记了刚刚梦里的情绪,几乎是有些雀跃地说:“我不用跟他们一起睡在这里了吗?”
“嗯,你不是说不想跟他们睡?”杨煊提起他那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看着他灼灼发亮的眼神,补了一句,“那你就自己睡。”
果然,那道眼神瞬间转为了错愕,还夹杂着些许失落,杨煊微微偏了一下脸,隐在黑暗中的那边嘴角微动。
“能下地走吗?”定了定情绪,杨煊又看着汤君赫问。
“嗯。”汤君赫一边穿鞋一边闷闷地答,语气中难掩失落。
正往外走,迎面撞到了要回帐篷睡觉的李黎和丁文英。李黎愣了一下,跟杨煊打了个招呼,又看了看他手里拿着的旅行包问:“是要换地方吗?”
“嗯,给他换。”杨煊朝汤君赫的方向侧了侧脸。
“哦……好吧。”听他这样说,李黎便没有多问。他心里清楚,杨煊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也不是他们可以惹得起的,有些问题可以正面问汤君赫,但没人敢在杨煊面前提起来,否则,不等杨煊作出反应,围在他身边的那些“狗腿子”就会首先动怒。
由于搭的时间很晚,新帐篷位置不佳,处在最边上,几乎挨着山脚,但也有一点好处——离灯光远一些,夜里睡起来会比较踏实。
“你走前面。”杨煊停下来,扭头看着汤君赫说。
汤君赫走起来一瘸一拐,右脚不敢着地似的,腰间的t恤也被扯烂了,松松垮垮地搭在腰上,从后面看过去,像个小乞丐,而且还是个小瘸子。
小瘸子一声也不吭地挪腾到了帐篷里,坐在防潮垫上,看着杨煊欲言又止。
“早点睡吧。”杨煊把他的旅行包放到一边,没等汤君赫出声,便走出了帐篷。
睡得晚的那群人正围着篝火玩真心话大冒险,间或传来一阵阵笑声。杨煊走进那顶四人帐篷,剩下的三个人正盘着腿打牌,见他进来,都抬头看着他。
“煊哥,你干嘛跟他睡啊?”冯博打着牌说,“真不是开玩笑吗……三个k。”
“问你自己。”杨煊弯腰拎起自己的旅行包和外套。
“他不是没事嘛……”冯博想起什么,抬头看着杨煊问,“煊哥,他头上是你打的吗?”
“你有没有教他抽烟啊?”王兴淳插话问。
杨煊“嗯?”了一声。
“之前不是说他想学抽烟来着?”
杨煊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他只说了声“没”,就把旅行包背在一边肩头,头一低,出了帐篷。
去往靠近山脚的那个帐篷时,他想起汤君赫捏着打火机点烟的样子,那张漂亮而略带天真的脸掩在袅袅的白烟后面,有种别具反差的美感——不得不说,他变坏的样子的确令人期待。
汤君赫蹲在帐篷外面刷完牙,又朝毛巾上倒了一些矿泉水,正要往脸上擦,头顶突然罩下一道黑影。黑影越来越近,他抬头一看,是杨煊走过来了。
杨煊没看他,径自进了帐篷里。汤君赫脸都顾不得擦,也跟着进了帐篷,看着半蹲在地上,低头拉开旅行包拉链的杨煊,怔怔地问:“你怎么来啦?”
杨煊头也不抬地说:“那边人太多,挤。”
汤君赫的脸上顿时止不住地泛起笑意,一时间只知道看着杨煊傻乐。
杨煊从旅行包里翻出了一包创可贴,抬头看着他道:“过来。”
汤君赫蹲到他面前,杨煊见他脸颊处还是沾着灰,便从他手里接过毛巾,给他粗略地擦了两下。他闭着眼睛也忍不住地笑,眼神被遮住了,但眼角眉梢上全挂着开心的痕迹,嘴角也是上翘的。
这么开心?杨煊心里这样想,却没作声,只是拿了两个创可贴,并排贴在汤君赫的额角。
贴第一个创可贴的时候,汤君赫突然出声说:“哥,你小时候也帮我擦脸来着。”
杨煊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一个创可贴贴好了,汤君赫睁开眼睛,伸手碰了碰额角,又说:“其实那时候你擦得我可疼了。”
“那你怎么没说过。”杨煊又拿了第二个创可贴给他贴上。他已经不记得当时下手的轻重了,但想来也不会有多温柔,那时候汤君赫是他的小玩具,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是不会顾及他疼不疼的。
汤君赫说:“我怕我说了你就不给我擦了。”
杨煊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小时候对你不好?”
汤君赫想了想说:“有时候好,有时候不好。”
杨煊有些失笑,他想说那你现在还乐此不疲地凑过来找虐?但还没开口,汤君赫又接着说了下去。
“但是,好的时候特别好,”汤君赫看着他如实地说,“我就忘了不好的时候了。”说完,他又补充一句,“就跟现在一样。”
杨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我现在对你好?”
汤君赫认真地点头,说:“哥,你有没有发现,只要我一有事,你就会对我特别特别好。”
杨煊只是笑了一声,从地上站起身,把旅行包拎到一旁,又翻出了漱口水和矿泉水,到帐篷外面洗漱完,回来的时候,汤君赫正扯着肚皮上那截破破烂烂的t恤,给汤小年打电话,他一边对着手机嗯嗯啊啊应着,一边有些不自在地抬头看着杨煊。
汤小年是他俩话题的禁区,他们对此都心照不宣。
挂了电话,两个人躺到帐篷里,一时谁也没出声,彼此沉默着。半响,汤君赫开了口,又执拗地问了那个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哥,你为什么要到山顶找我?”
见杨煊依旧不说话,他又说:“是怕我从山顶摔下来吗?”
像是知道杨煊不会回答他,他接着说下去:“在山顶坐着的时候我想过,如果我摔死了,可能就正好了。”
杨煊阖着眼皮问:“什么正好?”
“那时候我在想,讨厌的人摔死了,也许你就能高兴了。”说完这句,汤君赫有些忐忑,他在等着杨煊接下来的讥讽。
但杨煊沉默了一会儿,只是说:“别瞎想了,睡吧。”
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让汤君赫莫名地愈发开心起来,他的右手窸窸窣窣地摸索着,摸到杨煊的小臂,然后顺着向下,握住了杨煊的手。他感觉到那只覆着薄茧的,比他略大一些的手掌动了一下,便有些紧张地握紧了些,生怕杨煊抽出去,但杨煊却并没有继续动作。
“哥,”汤君赫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低低地说,“以后你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语气里几乎有种乞求的意味。
本以为杨煊不会回应他这个要求,没想到片刻后,杨煊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黑暗里响起来:“你听话,我就不会不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