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林更雨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只有低沉,噢,不对,更准确的说,是死气沉沉。
两个人在深夜的街边走着,路灯晕开了夜色,但是没有晕开两个人之间不怎么轻松的氛围。
十一月份的天已经有些凉了,林更雨穿的不怎么厚,身形有些瑟缩,其间会不自主地搓搓胳膊。
黄明宇意识到了天气冷,有意地将两个人本来漫无目的地路线,悄悄改成了向着自己的车去。
到了自己停车的地方,黄明宇直接拉开车门,“上去吧,外面冷,车上说。”
林更雨也没有含糊,看着面前被打开的车门,耸了耸肩,坐了进去。
黄明宇关上车门,从另外一边坐了上来,关车门的哐当声,不怎么大,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有些发震。
“怎么退学了?”黄明宇调整了一下座位,目视着前方,尽量平淡出口。
林更雨靠在车座上,没有犹豫,张口就低低道:“你应该也看到了吧,我妈生病了。”
语气只是低低的,却并无其他怨天尤人,哪怕是一点点的愤恨都没有,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份事实,或许是已经麻木了。
黄明宇听着这样的答复,木然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又闭上了嘴。
明明自己在来之前,在心里已经打好草稿。
可这个时候,黄明宇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他最终还是按照最初的想法问道,“如果真的只是因为生病,为什么要退学?”
林更雨听到这个,笑了笑,没发出声音,但是嘴角动了动,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
“我要是知道为什么?那特么为什么我妈会生病?为什么我特么非要退学,这些都是为什么?”
对比刚刚林更雨的平静,这个时候林更雨情绪的突然起伏,让黄明宇也不忍再问下去了。
可是真相好像已经离他如此之近,似乎他再往前一步,林更雨就要缴械投降了。
也好像林更雨这样的情绪起伏,只是他一时的宣泄,如果黄明宇抓不住这样的机会,那林更雨或许就会很快醒来,很快继续保持着自己的沉默,平静,以及毫无抵抗的任生活残忍打击。
黄明宇默了默,又继续道,好像有些残忍,甚至他自己也觉得于心不忍。
面前半大的男人,其实说不过,他也是个孩子,才成年,本应该去过美好的大学生活,但现在…
却只能在灯红酒绿里沉沦。
他的沉沦,是在为生活拼命。
而不是沉溺于花天酒地,不是沉溺于人间的美梦。
黄明宇到了嘴边的话,就是如此难以启口。
不过林更雨这次没有再等黄明宇发问,而是在刚刚最的情绪起伏之后。
他虽然又慢慢恢复了平静,但却没有停止诉说。
“我知道你们是警察,我也知道你们一直在观察我。你应该也调查过我了吧?是不是看到了我的档案?还有,我父亲的档案。”
陈述的是事实,让黄明宇无话可说。
这次没有讽刺,只是语气太过于平静了。
此刻的林更雨,像是平静的海面,但没有人能看到海面下的波涛汹涌。
林更雨没有停,继续道:“确实,单单只是因为我妈生病,我不可能被退学。但人生病了可以治。可要是人心生病,那该怎么治?”
黄明宇心里泛起了惊涛骇浪,彻底说不出来话了,有什么东西哽在了喉咙一般,此刻的他,连侧头看林更雨的动作也做不出来了。
愣愣的继续看着前方,其实是在隐藏自己的慌乱。
而在林更雨平静的述说里,那个在几张看不出来什么异样的档案之下,一个故事终于被慢慢展开在了黄明宇面前。
故事可以从更早开始说起,从林母还没有生病,林更雨还没有退学之前。
那个时候的林更雨,不过才初三,家庭幸福和乐,父亲的工作会忙一点,但是也还是有时间回家里陪伴家人的,也会监督他学习。
虽然学习挺烦的,但林更雨他的成绩也不错。
父母也没有逼得太紧,那个时候的林更雨,也是绝对想不到,前一天晚上还陪他学习的父亲,第二天在他上学的时候,突然得来的却是父亲被送进医院的噩耗。
根本想不到父亲为什么会突然进医院的林更雨,急速跑到医院的时候,看到的已经是被盖上白布的父亲。
还有已经哭晕过去了的母亲。
他连掀开白布的勇气都没有,也没有守在母亲床边。
根本就没有办法突然接受这个事实的林更雨,茫然无措地跑了出去。
直到母亲醒来,亲戚们开始过来料理后事,他才浑浑噩噩的接受了这个根本就不能接受的事实。
父亲去世了。
家里只有他一个儿子,母亲是一贯的家庭主妇。
从来没有过独当一面这种事情,只知道料理好他们一家人的生活,所以那个时候才初三的林更雨,才学会了真正的坚强。
哭还是会哭的,但没有当着母亲面哭。
小小的身躯,努力的撑起了这个家,料理起了父亲的后事。
公司说是意外,具体什么意外,林更雨不知道。
可不论什么意外,父亲死了,已经是事实。
他们确实得到了一大笔赔偿,而且公司还出于人道主义的,做了很多补偿。
当时的林更雨,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直到向来性格软和的母亲,在那个时候也突然变得很坚强,独自和公司商议,接受了公司的赔偿。
林更雨甚至知道,被父亲保护地很好的母亲,突然刚硬,突然努力争取,突然坚强,都是为了他。
母亲都已经点头同意赔偿了,林更雨没说什么。
至于父亲到底出了什么意外,林更雨也并不知道。
后来的一系列协商,也都是由母亲出面。
公司的赔偿还挺高的,起码在父亲出事之后,林更雨没有感觉到家里面拮据了或者贫苦。
日子好像还照常进行,只是再也没有了深夜陪他学习的那个人。
也没有了早出晚归的身影,也只有这个人才能凑齐完成的一家。
就这样过了两年,林更雨的学习再也没有让母亲担心过。
不过从小就是这样的他,不需要太过担心,而他们的陪伴只是例行陪伴。
虽然是例行陪伴,但也很重要。
发觉了家里的异常,是在林更雨有一天身体不舒服,请假回家。
在林父出了意外之后,林母还是出去找了份工作。
尽管林更雨看不下去,但是,林母也坚持去了。
他们在林父去世之后,都变得很坚强。
而林母的坚强,就是她走出了家庭的舒适圈,进入了职场,也不算很忙,只是在一家公司当着小文员。
工资不算高,也不算低,但日常的开销和资助,生活还是和之前还是一样的,林更雨是这样认为的。
就是除了林更雨每次回家之后,没有了现成的热的饭菜之外,其他好像都还是一样的。
身体不舒服的林更雨,回到家之后,摸索着去家里找药。
平时在老地方的药箱,竟然不在了。
林更雨在几个房间里一通好找,就是没有找到药箱。
但是,在林更雨碰运气似的,找着找着,就来到了母亲床头柜。
而拉开了这个床头柜,带给林更雨的,却是满满地震撼。
林更雨虽然不认识药名,但是因为放满了整整一抽屉,这让他当场就愣住了,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体不舒服。
满满的一抽屉,都是药!
不认识药名的林更雨,当即拿出手机搜索了名字。
看不懂,但是林更雨认识其中的字,而首先引入眼帘的就是…癌字。
啪嗒…手机掉落在地上,林更雨茫然地看着一瓶瓶药,从茫然到不知所措。
等林更雨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把所有东西都放回了原位,像是自己没有翻到过一般,努力压抑着自己想要掀翻,想要拨出的电话,咬着牙,手上的青筋,因为攥的太紧,若隐若现。
看到了这些药的这一层,而这个柜子底下两层的抽屉。
本来根本不显眼的床头柜,让林更雨突然感觉,面前的柜子,像个潘多拉魔盒。
只不过,潘多拉魔盒,会魔法,可以许愿。
而他现在,只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打开过!
但还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催促着他,或者引诱着他,让他把接下来的两层柜子也打开…仿佛,里面还有秘密,是自己没有探寻到的。
颤抖着把下面的柜子打开,林更雨看到了一份病历,已经看出来那些药的用途,这些病历好像已经没有什么了。
可另外的,林更雨又多希望,这份病历是个好的宣判,是个希望,根本就忍不住要把病历打开的林更雨,就这样把病历打开了。
已经打开了的魔盒,就完全再也合不上了。
病历打开,已经确诊了的字样,让林更雨的呼吸紧了紧,窒息一般的死亡沉重感,从头而下,微微蹲着的他,止不住晃了晃身子。
不知道该以什么去面对的林更雨,脸色已经惨白如纸,不知道是早就被他忽略的身体的痛造成的,还是面前这个已经确认的事实打击的。
而下一刻,林更雨又将病历下面的那份文件打开了。
是…遗嘱。
林更雨颤抖着打开,除了书面话的财产继承之外,还有一封密封着的信封。
林更雨捏了捏,薄薄的,就是几张纸的厚度,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信,是林母想要死后交给他的信。
强忍着冲动没有打开,林更雨根本没有什么心思去细读这份遗嘱,手捏着信封,小心翼翼地将它夹回原处。
合上遗嘱的林更雨,此时浑身都是颤栗的,他想逃,想忘掉刚刚自己发现看到的一切,可就算他想逃避,但是母亲的病,根本就没办法逃避病啊!
病就是病了,何况是癌症。
用林更雨浅薄的医学知识,也大概了解只要跟癌关联上,好像都没有什么好的医学办法,只能经过痛苦的化疗延长寿命。
但现在,母亲只是用药维持着,那顶什么用?
更甚至,母亲还瞒着不告诉他。
看着手中的遗嘱,林更雨就知道了,这病怕是难治,所以母亲才会瞒着他。
慢慢的想要将遗嘱原封不动放进去,没想到遗嘱里面竟然又掉出来了一个东西。
这一次,不是一个信封,而是一张纸。
很薄,很薄的纸。
林更雨看着从遗嘱里面掉出来的夹着的纸。
已经知道太多的秘密了,所以这张纸的出来,林更雨自然是没有犹豫地看了起来。
而映入眼帘的,单单只是开头的几个字,就已经让林更雨方寸大乱。
但又必须镇定着让自己看下去。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父亲的后世会料理的那么快,而且那个时候的母亲突然变得那么坚强了,却从来没有质疑过父亲的意外…
原来,原来…
林更雨至今都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如何捧着一张纸,看了又看,可明明那张纸上的内容,那么地短。
还有,他记得为什么那么多的赔偿,母亲目前不拿来治病。
而是选择瞒着他,独自面对,甚至连遗嘱都写好了。
【兹有我司研发部分林正先同志,在研发过程中肆意违反规定,滥用职权,干扰实验研发,从而导致了事故发生,现出现意外。望家属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及林正先同志的错误,我司望其已因故身亡,便不予追究,同时也希望家属同志能做到保密工作,否则我司会动用司法。】
好短的几行字,当时的林更雨真的是看了又看,可每一个字都让他感觉如此陌生,仿佛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些字。
但这些字单独拆开来看,他每一个都认识,可放在一起后,却让他很是陌生,很是不清特,不理解。
特别是那个名字,自己已经用了两年刻意淡忘了的名字,逼着自己忘掉,现在却以这种形式,又猝不及防地呈现在了自己面前。
林更雨也已经忘了,自己当时,到底是忍着什么样的情绪,才没有将那纸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