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上巳节。
眼看着马车出了皇城,在朱雀大街上朝着城门奔去,有晴有雪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陌微凉好笑道:“这是做什么?宫里这么吓人吗?”
有晴道:“县主就别取笑奴婢了。”
宫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处处谨小慎微不说,最怕就是不经意间多看了一眼,或者多听了一句,甚至是清晨出门迈错了脚,都有可能着了别人的道儿。
她们自己倒也罢了,最怕给主子招惹麻烦。
别看嘉平帝现在百般纵容陌微凉,不过是因为她于他还有用,一旦她失去了利用价值,他曾经有多宠爱,就能有多残忍。
她们进宫的时候,秀嬷嬷就特地提点过。
镇国公府如今只靠陌惊弦一个人撑着,陌微凉就像是那拴在陌惊弦身上的纸鸢,飘摇无定。
一旦陌惊弦放弃她,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话说来诛心,但却是事实。
陌微凉先是给了陌惊弦大量的财物资产,又将北地商队和福宁郡主的私军都上缴给了嘉平帝。
留给她自己傍身的东西,其实已经不多了。
有晴有雪担心她会难过,一个字都没有透露出来,只是在宫里更加小心谨慎,尽最大努力不给她惹麻烦。
如今借着上巳节踏春,能够出宫透口气,她们实在是一时没绷住,这才松了口气。
陌微凉安抚她:“咱们很快就不用住在宫里了。”
有月面上闪过惊喜:“主子,这是真的?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去?”
有月也憋得够呛,宫里对她的限制,可比对有晴有雪的限制大多了。
“再等等。”
陌惊弦一走数月,算算时间,他差不多该回来了。
这一仗他打得凶猛,不再藏拙,反而锋芒毕露。
原本他想着自己先去探探情况,等英国公也赶来了,再商讨退敌之事。
介时,他还躲在英国公身后,让英国公捡大功劳,他当个先锋,稍微出一点儿风头就算了。
没想到,正月十五,陌微凉被人当街截杀的消息传来,这让他立刻改变了主意。
如今西北捷报频传,陌惊弦掌控了局势,英国公也不必赶赴西北了,只等这场仗打到收尾阶段。
到时候陌惊弦自然会找个借口,将英国公等一干将领调过来,给他们分一点儿军功。
一旦英国公去了前线,他就可以功成身退,回御京了。
最多两个月。
马车来到郊外,陌微凉还没下车,就听见车外有人喊她:“微微!”
正是成思敏。
成思敏上次跟着成侯夫人和林氏出门赶春,偏巧错过了陌微凉来访,一直郁闷不已。
幸好陌微凉临走时跟成侯说过,上巳节她会出来踏春,成思敏这才按耐住,没有跑进宫里去找她。
所以上巳节这日,一大早她就催着成侯夫人赶紧出门,免得又错过了陌微凉。
她在杨柳别庄门口等了老半天,才看见镇国公府的马车缓缓驶来,立刻跑上来喊她:“微微你可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陌微凉跳下马车,就被她抱住了手臂,只好笑道:“哪来的粘人精!我上回去你家,你自己出去玩了,还怪我了!”
成思敏拉着她往别庄里去:“快走快走,英娥姐也来了,大家都在等你呢!”
杨柳别庄不是私人庄园,而是国子监所属的庄园。
平日这个庄园是供国子监的学生们举办诗会、文会的地方,到了上巳节,杨柳别庄便会对御京权贵开放,让他们在踏春的时候临时歇息一下。
久而久之,这里也成了大家相约踏春的汇合点。
陌微凉虽然与张勤等人相约一起踏春,但是来到这里,她还是得先去拜见一下英国公夫人、成侯夫人等长辈。
英国公夫人也是好久没有见过她了,一见面就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红着眼眶道:“瘦了,你怎么不好好吃饭?怎么瘦成这样子?如若宫里住着不习惯,便让你赵叔叔去求一求陛下,将你接到我家里来。”
陌微凉柔声安慰她:“也许是我长个儿了,您才看着我瘦。其实并没有不吃饭,我吃得可香了,吃完饭,点心果子一个都没有少吃。”
成侯夫人道:“能吃就好,你还小,正是多吃长个儿的时候。可不要学那些世家女子,非要窈窕细腰,生生将自己饿晕过去。”
赵英娥就笑:“微微你不知道,那宋家的小姐,为了穿上春衣显得纤瘦好看,将自己饿了好几天。就在方才,当着大家的面儿昏倒了。”
成思敏插嘴道:“我也瞧见了,那脸色苍白如纸,吓人的很!”
御京宋家的小姐,不就是今科榜眼宋至的妹妹?
陌微凉好奇:“宋小姐长得本就纤瘦,她为了什么,何至于此?”
成思敏笑得贼兮兮地,凑到她耳朵边:“今儿那几个尚未婚配的新科进士也来了,就在那边儿!”
撇开寒门出身的周逐,不论是谢莘,还是李长忆,甚至于李续,今科进士的年龄都偏低。
不光年纪小,还都各个家世不俗,长相不凡,关键是都尚未婚配。
唯有一个宋至已经成亲的不予考虑,其他人都是香饽饽。
但是吧,看着别家姑娘趋之若鹜,跟看着自家妹妹当众晕倒,那可不是一个概念!
宋至恨不得挖条缝躲进去!
可惜没有,他还得尴尬着一边派人将妹妹送到母亲和妻子那边,一边留下来抢救妹妹的形象。
“舍妹身子弱,原本以为她这几天好些了,没想到还是虚弱。真是失礼了。”
周逐觉得宋家小姐的目标不是他,他不必发表意见,于是保持沉默。
李长忆和李续是知道宋小姐的底细的,看着宋至睁眼说瞎话,也不好意思揭穿他,于是也沉默了。
谢莘后知后觉地发现,宋至这是在跟他解释?
这个话要接吗?
他道:“我瞧着令妹脸色确实不好。可惜这里是御京,若是在青州,倒是可以为宋兄推荐几位良医。”
石基笑道:“要说良医啊,我倒是知道一位。”
宋至、李长忆和李续三人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名字。
倒是谢莘和周逐都不明内情。
李续道:“我也想到一人,不知道是不是石兄知道的那位。”
李长忆也笑:“我觉得应该是。”
谢莘笑骂道:“你们打什么哑谜呢!就欺负我与周兄不是京城人士,孤陋寡闻吗?都好好说话!”
宋至道:“这说来也算是御京一个奇闻了。”
“快说,别卖关子了!”
李长忆道:“之前探花宴上,点出折枝技法的孝安县主,谢兄可还有印象?”
怎么没有。
那日那人的风采,千言万语难以形容。
周逐也忍不住好奇:“这与孝安县主有何关系。”
宋至不再卖关子:“你们如今瞧着她生龙活虎的样子,其实几个月前,她病得奄奄一息,险些命归黄泉。”
“孝安县主数月前突然病倒,群医束手无策。福宁郡主求到陛下面前,陛下派了陈老院士去给她看病。可惜,就连陈老院士也无可奈何,查不出病因。”
“然后便是在猎苑,孝安县主于兽潮之中救驾,自己突然病发,昏迷多日,危在旦夕。”
“就连陈老院士都说,孝安县主已经无药可救,可以安排后事了。但此时,一位新考入太医院的乔太医向陛下毛遂自荐,愿意驻守镇国公府,为孝安县主治病。没有想到,连陈老院士都束手无策的病,在他手中被治好了。”
谢莘问道:“陈老院士,可是号称回春妙手的那位陈老?”
“正是。”
“连陈老都治不好的病,这乔太医医术确实精湛。”
李续挤眉弄眼:“若是请得乔太医去为宋小姐治病,应该能够药到病除吧?”
宋至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我倒是想!可是乔太医如今便是想请都请不到了!”
乔英如今可不是普通的太医。
救治陌微凉一事,让他名声大噪,很多达官贵人都指定要他看诊。
他也不负众望,基本什么疑难杂症都能药到病除。
别的太医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不是每个方面都擅长的。
比如擅长儿科的,比如擅长内科的,还有擅长调养的,大都专攻一个方向。
乔英不是,就没有他不擅长的。
因而谁将他请过去了,一家子的病他都能看,看完这一家子,一天也就过去了。
把乔英烦的不行。
他干脆给太医院打了申请,想要多学习学习,一头扎进典籍库里,埋进那些医典药典堆里,非有疑难杂症不出来。
太医院也乐得有这么一尊不抢功劳,还能兜底的神医坐镇,也就放任他去了。
就连嘉平帝也很纵着他。
嘉平帝没有直接用他,一是用惯了陈老院士,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都交给陈老院士。
二是他还没有确认乔英是否可用之前,不会将自己的安危交给别人。
但是有这样一个医术高明的太医在身边,哪怕不知道此人身家是否清白,是否别有所图,也总觉得自身安危多了几分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