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竞彦坐上马车,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在袁先生面前虽然不肯承认,但是心里总是有些犯怵。
自相国寺被毁,他被指婚,袁秉又被曝光,好像是有人在有预谋地针对他。
将他本来就艰难的处境变得更加举步维艰。
袁先生说得对,这个朝堂已经没有他的立锥之地。
他想要绝地逢生,必得另辟蹊径。
倘若陌微凉真的就是那所谓的天命之人,那么他即便得不到,也不能让别人得到!
袁先生目送诚王府的马车离去,转身上了楼,去见李荐心。
李荐心的包厢早已屏退左右,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亲手给袁先生泡了一盏春茶。
袁先生喝了一口,赞道:“李三小姐这一手泡茶的功夫堪称一流。”
李荐心温和一笑:“袁先生谬赞了。不知今日,小女是否帮上了袁先生的忙?”
袁先生道:“幸得三小姐相助,这一场戏诚王已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能帮到先生就好。”
袁先生看着这十五六的少女神色浅淡,对他与诚王之事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心,平静如水,不起波澜,不免有些好奇。
“今日之事三小姐不好奇吗?”
“不好奇。”
“哦,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得知,三小姐为何不好奇?”
李荐心给他添了一盏新茶,淡笑道:“好奇心太盛了,容易早夭。荐心别无他愿,只想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袁先生哑然一笑,端起茶盏:“那在下便以茶代酒,祝愿三小姐心想事成。”
李荐心回到家中,迎面便撞见了兄长李续。
她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好几个画轴往外走,贴身小厮想要帮他分担一下,他都不肯。
她出声拦住了他:“哥哥这是要出门?”
李续抱着画轴,看不太清路,她开口叫他了他才看见她。
李续笑道:“是呀,约了馆学的同学,一起去半日闲。妹妹是刚回来?你身子不大好,如今御京事多,出去玩还要多带几个人。”
李荐心虽然相思病好了不少,面上看着没有什么,但是她身体并不如一般人强健。
李续想着她愿意出去玩耍也是好事,总好过整日将自己闷在家里,没病也要闷出病来,是以并不阻止她外出。
李荐心笑着应了:“哥哥快去吧,我还要去给母亲问安。”
李续道:“你去吧,等我回来给你带文华楼新出的诗集。”
说罢,就抱着画轴,带着小厮走了。
李荐心则去找王氏。
王氏的院子很安静,守门的小丫鬟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李荐心一路走来都没见人。
她走到王氏房门的外间,隐约听见屋子里有人说话,她不由顿住了脚步,想要出声。
“……英国公已经领旨了?”
她闭上了嘴,侧耳倾听。
王氏问道:“英国公既然已经领旨,想必不日就要出发了吧?这是不是说,陌小公爷就要回来了?”
李廷点头:“便是陌小公爷请旨,让英国公去坐镇西北,他才放心去追击百蛮穷寇的。”
王氏咋舌:“这一场仗,就这么结束了?”
西宛和百蛮联军,声势浩荡,大有策马踏平大凌防线的气势!
却没有想到,不到三个月,就被陌惊弦杀得七零八落,联军也变成了一盘散沙,各自逃窜,溃不成军!
王氏觉得,怎么这么儿戏呢?
李廷沉着脸道:“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西北战事结束得越早,对我大凌越有利!再打下去,怕是国库就要被掏空了!”
陌惊弦能够这么早结束这一场战事,必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但比起战事拖延下去,掏空国库,再大的代价都值得。
王氏赔笑道:“妾身不懂这些事情,这不是在向郎君请教嘛。妾身只是不敢相信,这陌小公爷真是厉害,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结束了一场战事。这等本事,怕是足以名流千古了吧!”
李廷也不指望一个后宅妇人能懂什么军国大事:“陌小公爷确有经世之才。”
王氏心中一动:“那,三娘的婚事……”
李荐心听到此处,平静的心湖也不由泛起波澜。
李廷皱着眉头:“三娘还不死心吗?”
王氏叹息:“如今虽看着没什么,但三娘那个性子郎君还不了解吗?越是平静越是执拗,妾身倒宁愿她哭闹,兴许哭闹一场她就能解脱了。”
女儿如今安安静静,不哭不闹的样子,王氏反而越来越不安。
生怕有一天,她会将自己给逼疯了。
李廷叹道:“真是冤孽啊。”
王氏提议:“不然,妾身便舍下了面皮去问一问陌小公爷的意思?兴许他自己愿意呢?”
李廷道:“别说他不会同意。即便他愿意了,陛下也不会答应。”
“怎么就不会同意了,咱们三娘要品貌有品貌,要才华有才华,比起那些世家女也不差什么!他陌惊弦要是连三娘都看不上,难道还要看上仙女不成?”
李廷被她的胡搅蛮缠给逗笑了:“行,他看上了咱们三娘,然后呢?陛下能答应吗?陛下不答应,他能娶吗?”
王氏恼道:“陛下为什么不答应?”
李廷没有直接回答她,只道:“总之,你也别想了。还是给三娘另外物色一个吧。三娘年纪也不小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王氏气道:“要物色郎君去物色,妾身才不去!物色好了,三娘不嫁,不是平白得罪人嘛!”
李廷一想到李荐心那个性子,还真有可能会自刎在洞房里,不由也头疼:“她不嫁人,咱们养她一辈子是没关系。但是世人难免会用异样的目光看她,对她指指点点,你要让咱们三娘过这样的日子吗?”
他们夫妻在的时候,还能护着她。
一旦他们不在了,这个家由长兄长嫂当家,还能不能像他们这样爱护她?
李廷劝道:“三娘如今只是魔怔了,等她慢慢好起来,自然就会放下的。”
李荐心默默退了出去。
她心想,她确实是魔怔了,但是这个魔怔,好不了了。
丫鬟看着她从里屋退了出来,疑惑地叫了她一声:“小姐?”
李荐心回过神来,淡淡道:“母亲现在忙着,我晚些时候再来给她请安。”
“那小姐,要回去休息一会儿吗?”
“嗯。”
李荐心回到自己房间,遣散了一屋子的丫鬟,关上房门,从床头暗柜里取出来一个小匣子。
匣子里装着厚厚的一沓纸。
每张纸上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但那些字都是前言不搭后语,似乎是她随手写上的一样。
只有她自己看得懂。
她取出那沓纸,一张一张,专注地看着。
看完,她从中抽出几张,放到一边,将其他的都重新放进匣子里,落了锁,再藏进床头暗柜里。
然后,她拿着那几张被挑出来的纸,走到书案前坐下,提笔,将上面的密文翻译出来,誊写在另外一张纸上。
她一笔一笔写道:十二月娴妃寿辰,福宁郡主溺亡于太液池中。
正月初一,镇国公赶赴西北。
正月十五,陌乡君当街遇刺,诚王舍命相救。
二月初三,英国公赶赴西北。
二月春闱后,陛下病重,召三公同理朝政。
三月上司节,司天监监正上书,求请陛下登坛乞雨,陛下病重不能成行,周王代天子乞雨。
三月初六,小雨。陛下大喜,召三公六部,商议册封周王为太子之事。
写完,她提笔将“正月初一,镇国公赶赴西北”这一行字用墨抹去。
她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历表,三月初六这一日已经被画上了一个圆圈。
今日正是三月初六。
她有些迷茫:怎么都不对呢?
数月前,她在府里第一次见到那个袁先生,当夜便开始发烧。
退烧之后,她的脑海里便多了许多奇怪的画面。
她仿佛未卜先知一般,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一开始她还很新奇,觉得这是上天眷顾,让她能够提前知晓未发生的事情,防患于未然。
直到她未卜先知的范围逐渐扩大,扩大到了李府外面,接触到镇国公府和皇宫。
她看到的越来越多,画面转换也越来越快,快到她看得头晕恶心都看不清楚的地步。
她有些慌,想到了将画面记录下来的办法。
她给自己编了一套密文,保证自己记录的东西不会被泄露出去。
她强忍着眩晕,尽可能多的将那些内容都记下来。
哪怕很多画面没头没尾,只是一个片段,或者惊鸿一瞥的某个瞬间。
然后有一天,她再也看不到任何画面了。
她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当中。
因为她最后看见的那个画面,非常清楚,非常可怕。
她看见了那个本该死去的,哪怕没有死去,下场也将凄惨无比的女子。
一身玄衣,踩着黏腻的血液,一步一步走近。
她咧着嘴,无声地笑。
手中滴血的长枪在空中挽了一个优美的弧度,一滴鲜血被甩在她唇边,她伸出舌头,轻轻舔舐。
粉嫩的舌头,勾起那抹鲜红,隐没在她口中。
她眉眼一弯,天地瞬间倒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