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白色的袜子,用一种在宫肆感觉滑腻腻的材料制成,完全贴合脚型,针脚细密,看起来像是手工缝制的。
可是——
这是一只至少25码大小的袜子,还是一只,重点是看起来有穿过的痕迹,虽然很干净,可是、可是——
宫肆面无表情地等着对面那人给自己解释。
“这是给宫四吉先生的,是我们家老爷的贴身物品,老爷和宫四吉少爷的定契仪式将在十天后举行,为了让仪式的成功率更高,专家建议最好采用循序渐进的方式让身为器的一方适应使用者的能量,然而现在老爷还昏迷着,四吉少爷年纪又太小,便需要采用更温和的方法。”那名侍者彬彬有礼地答道。
然而再彬彬有礼也不能改变这是个变态方法的事实!
“更温和的方法就是让阿吉每天带着一只臭袜子闻?!”宫肆一脸不可思议:天知道,他们送袜子过来的时候说的可是“请四吉先生每天佩戴此物”,他还以为盘子上面放的是什么玉佩香囊,拿起来一看——一只臭袜子?!
“老爷的袜子一点也不会臭。”侍者先是温和的反驳了一下,然后继续道:“而且也不是让四吉先生每天带着袜子闻嗅,只要他将袜子戴在身上就好,这是一件老爷穿过的未洗之物,自有老爷的能量信息,四吉先生只要佩戴它自然会感受到老爷的能量信息,从而慢慢开始适应……”
“都说是未洗之物了,还说不是臭袜子……”宫肆仍然一脸震惊。
然而——
“这是为了四吉先生好,逐渐习惯使用者的能量信息对器来说是最柔和的建立连接的方法。”那人这样说道。
只要听说是为了阿吉好,宫肆便没有办法继续反对了。
他只能抓着那只袜子,看着对方朝自己行了一礼然后告退。
当天晚上,那只袜子就睡在了他的枕头底下。
没错,他的枕头底下。
宫肆最终还是接纳了对方的提议。他给阿吉找了件带兜的衣服,白天的时候就把袜子叠叠整齐放在那件衣服的兜兜里,晚上的时候就不行:阿吉习惯了不穿衣服睡觉了,就穿一条纸尿裤,总不能把袜子放纸尿裤里吧?
没办法,宫肆就把袜子放在自己枕头下面了,原因无他→阿吉完全不睡枕头的,每天晚上小肥鱼一样滑溜溜睡在哥哥身边,他睡觉不老实,小枕头睡一会儿就被扔了,然后甜甜的畏在哥哥的枕头上,还往上面滴口水!
这种情况下,宫肆只能把袜子放自己这里。一想到这袜子是那个老头子的贴身物品,还是穿过的……
宫肆就浑身不得劲!
明明对方的袜子一点也不臭,而且他也没有所谓的洁癖的!
反正,自从这只袜子放到枕头下,宫肆就一个好觉也没睡过,要么睡不着,要么睡着了做噩梦,反倒是阿吉没心没肺,每天都睡得香喷喷,偶尔不小心从枕头下发现袜子,他还想抓起来咬一咬——
宫肆想当然不会让他咬!
那些人过来询问阿吉状况的时候,宫肆就如实说了,对方说这是好现象,证明阿吉对他们老爷的能量信息接收良好,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下一步?没等宫肆脑袋上的问号完整冒出来,对方已经端来了第二个盘子,盘子里装着的东西——睡袍一件。
宫肆:=-=
虽然精美,虽然材料很好,上面甚至还有手工绣花儿,然而这袍子一看就是爷爷辈会穿的东西,再次想到弟弟定契的对象是个老头子,宫肆又是一阵闹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一开始想过这会是理想对象的,可是这样一个对象当真送到眼前了,宫肆又觉得或许年轻的会更好,和阿吉一样大,两个人可以一起成长之类的……
就这样,对方的物品一件一件送来,房间里堆满了对方的贴身物品时,宫肆觉得自己已经能拼凑出对方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大概就是个讲究、细致、龟毛……的老头子吧?
看着房间里一件件在他看来非常不实用、更像传统艺术品的各种“贴身物品”,宫肆想。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也不知道阿吉到底对那个人的能量信息有了多少适应程度,总之,那所谓的“定契”日期越来越近了。
明天,就是阿吉与那个人定契的日子了。
不知道明天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宫肆很紧张,但是他尽量不把这种情绪显露出来,因为这会让他另外两个弟弟更加紧张。
从温泉池里走出来,宫肆又去旁边的冷池泡了一会儿,这才走出浴室。
回到自己和阿吉的房间,他本来想就此睡下,然而出人意料的,他那久未响起的手机忽然响了。
因为太久没用用手机,宫肆愣了半天也没想到那首曲子是从哪里来的,最后还是阿吉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正在响的手机,一边爬一边将手机给他推过来,宫肆这才抓起了手机。
他以为会是父母的电话,又或者是学校里老师的电话,看到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的“溪流”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又愣了一下,然后赶紧接起了电话。
“嘿~副班长,你还好吗?”手机另一头传来了一个清越的男声,听起来还挺有活力的,不过宫肆听出了他的声音比往常暗哑。
是溪流的声音。
宫肆许久没有说话。
“怎么都不说话?我以为你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的。”他听到溪流在那边笑着道。
宫肆能够想象此时此刻溪流的样子,他应该是正靠在那里,手里拿着本书或者拿着一杯饮料,然后笑着和自己说话。
在宫肆的想象中,溪流是穿着学生制服的,毕竟他们最经常见到对方的就是穿着制服的模样。
“没什么想问的。”宫肆终于开口了,坐在窗子边,他看向楼下星星点点的灯光,然后对电话另一头的人道:“知道你活着,我就放心了。”
“……”电话另一头的溪流就很久没有说话。
许久许久,他才听到溪流再次开口:“我也以为自己这次会死……”
他的语气仍然有笑意。
这得是什么人啊……能够这样轻松的谈论自己的死亡?
宫肆皱起了眉头:“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活着就总有好事发生,你悠着点吧。”
“你现在身体怎么样?能下床了吗?能走路吗?出院了没有?喂——你不会开刀动手术了吧?”好家伙!刚刚一直很平淡的宫肆一旦开始问问题,就是一连串问题!
电话另一头就传来溪流的笑声:“这么多问题,你是要我回答哪一个?”
“还好啦还好啦,就是身体弱而已,胎里弱,不用动手术的那种,我现在已经下床了,也能走了……”
“那就好。”宫肆便对他道。
两人又沉默了好久,最后,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我说你——”
“冷水镇现在怎样——”
停顿一下。
“你先说。”
“你先——”
两个人再次同时开口了。
两个人就笑了,最后还是宫肆先开口回答了溪流的问题:
“冷水镇上现在真的很冷了。”
“雪花有拳头那样大,不是女生的那种小拳头,而是我们这样男人的拳头。”
“每天几乎都下雪,公交车都停运了。”
“对了,我今年才知道公交车司机也开铲雪车,每年镇上开铲雪车铲雪的就是他!”
“他人很好,遇到回不去或者不方便去镇上的人还会用铲雪车载他们去。”
“冷水镇上的鱼到了最好吃的时候,这个时候最冷,鱼油也最肥,鱼身上的脂肪比例高,咬一口都流油!”
“水果冻起来也特别好吃,比七彩大旋风一点也不差……”
一句话总结一个场景,宫肆说了好些镇上的生活情境。
他说的很逼真,就好像此时此刻他还生活在那座寒冷却美丽的小镇上似的。
“镇上的溪水却完全没有结冰,家里的池塘和水缸也没有,虽然是镇上的人,不过我还是觉得蛮奇怪的。”
他没有撒谎,他说得是他的记忆,记忆里的冷水镇。
那么鲜活。
因为他是那样积极的在那里生活过,这座小镇才在他的记忆里如此活灵活现。
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宫肆才发现自己是那样的想回去,想继续在那座小镇上生活。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假如明天阿吉成功和那个家伙签约,在阿吉成年之前,他肯定会想方设法留在这个地方,先是要求对方同意自己继续作阿吉的监护人一起住,如果不行,他就留下来在这里生活,想办法生活在阿吉生活的地方;
假如明天的签约没有成功……
宫肆没有继续想下去。
他只知道,无论哪种假设,他都没法回到那座小镇了。
他有些失神——
“……真好。”直到手机另一头传来溪流的叹息声。
“真想马上回去冷水镇。”
“本来还没有那么想的,听到你这些话,我现在超……超想回去的,立刻,马上。”
“那就回啊。”宫肆仍然假装自己还生活在那里,闭上眼睛,他心里想象这是他在冷水镇的家中接到的、来自溪流的电话。
“嗯,等我,我马上就回去。”
“再见面的时候,可以吃到你做得炖鱼吗?”溪流问。
“……”没有直接回复他这个问题,宫肆笑了笑:“快回吧。”
又说了一声,他挂了电话。
坐在窗前,闭上眼睛,他把头深深的埋在了膝盖内。
***
窗户这边,宫肆正在窗前黯然思乡。而在正对他窗户、遥远的某个方向的另一扇巨大的窗户前,另一个男人正坐在一张巨大的床上。
那是一张白色的柔软大床,后面有着同样柔软的靠垫,那个男人此刻就是靠在靠垫上坐在床上的。
他的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他坐在那里,身披一件质感很好的袄袍,那是一件传统服装,虽是素色,然而仔细看上面却有异常精致的暗纹,都是手工绣制的。
他坐在那里,手上拿着一个手机,看样子刚刚结束通话。
虽然脸色苍白,然而他的嘴角带笑,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看向窗外——
窗外也在下雪,虽然同样是下雪,可是这里的雪却和那个地方的雪完全不同呢~
这里的雪太柔和了。
他想。
然后,放下手机,他按了床头的按铃,清脆的铃声之后,几名老者依次低着头从门外走过来。
仔细看就会发现:为首的那位老者正是去宫肆家“请人”的谢姓老者,其他的五人也不陌生,是之前会议室里和谢姓老者一起开会的其他老人。
他们原本是齐齐跪在门外的,跪了很长时间,直到铃声响起,他们才重新站起身回到了这个房间里。
“明天定契吧。”听到主人这样说的时候,以谢姓老者为首,所有人都吃惊的抬起头来。
“怎么这幅表情?”床上的男子便笑了笑:“之前我说不定,你们一个个跪下来非要我定,我让你们出去,你们就在外面继续跪,如今我同意了,你们怎么反而这么吃惊?”
微微偏着头,男子看向他们。
“我……我们只是太高兴了,主人,您真的决定定契了吗?”抬起满是皱纹的脸,谢姓老者不敢相信似的,又问了一遍。
“嗯。”男子点了点头。
然后底下便传来一阵哭声。
“你们啊……”嘴里发出一声轻叹,男子又微微笑了笑。
还是谢姓老者表现的最镇定,抿了抿下垂的嘴角,他不禁看向男子:“请问……您……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呢?”
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毕竟这位主人决定了的事,还没有一件更改过主意,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如此难以置信。
“只是忽然想要继续活下去了而已。”嘴里轻轻说着,男子将身体重新靠向身后的靠背,眼睛看向右侧的窗户,他不说话了。
再次躬了躬身,谢姓老者带着其他人轻声退了下去。
***
解决了最后、也是最难的一个问题之后,定契仪式如期举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子:是你!是你!你让我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
宫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