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端出几个精致的玉盘,里面是几样不同馅的饺子。
“难为四姐了,这么冷的天还来为我送东西。”陆羲禾客套地笑道。
“五妹你这是哪里的话?我们都是一家人,”陆容婉想要握住她的手,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
陆容婉面色略有不快,“五妹,不要和家里置气了。”
她意在缓和陆羲禾与陆家的关系,却不知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岂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是三言两语便能化解的矛盾,何苦走到断绝关系这一步呢?
陆羲禾的丫鬟替她们上了热茶,在炉里添了新的炭,悄声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有炭烧着时的“噼啪”声响。
陆羲禾释然一笑,“难得我们见一面,四姐姐说这些做什么。对了,四姐姐与镇南王家的世子相处如何?他对你可好?”
陆容婉见她与自己的态度热络了些,便不再提起陆家的事。
“他性情温和,体贴周到,是难得一遇之人。”她顿了顿,“可是那样好的他,不知为何,我却没法付出全部情感。我与他之前,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四姐姐,不喜欢他?”陆羲禾轻轻搅动碗里的药汤,抬眼望向她。
“说不上不喜欢,可也,不是喜欢。面对他的时候,我的心不会狂跳不止,不会雀跃欢喜,我与他更像是好友,客气而疏离。”陆容婉眉目染上淡淡的惆怅,少女的欢喜雀跃,终究是不复存在了。
陆羲禾依稀猜到她的心思,莫非四姐早有了心上人?
“他也是如此吗?”她问道。
陆容婉摇摇头,“他待人总是那般,我猜不出他是怎样想的。许是不喜吧,只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好违抗罢了。”
陆羲禾讶然,在她印象中的陆容婉,从来不是这样的。
“四姐姐,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一直很羡慕你。羡慕你有父母的宠爱,羡慕你可以无拘无束,羡慕你的样貌、你的才识。”
她的双眸清澈,真挚的目光与陆容婉的视线交汇。
陆容婉的鼻子一酸,“阮阮,我没有什么可羡慕的,没什么值得你羡慕的…我…”
她的话折在嗓子里。
陆羲禾不会明白的。
她们之间,有太大的不同。
陆羲禾是嫡女,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妾室所出。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人轻蔑的语气。
一个卑贱庶女,还妄想爬进他的门。
是。
卑贱的庶女。
可陆羲禾呢?
她一面享受着威震天下的楚王的宠爱,一面与恭王纠缠不清。
要说羡慕,应该是自己羡慕她才对。
“四姐,究竟怎么了?”陆羲禾察觉出不对劲,不打算和她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
“阮阮还是那么聪明。我,已有了心上人。可是,他瞧不上我。”陆容婉自嘲般说道,“从前我自视甚高,直到遇见他我才发觉,自己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若我能重新投胎就好了,做一个身世与他匹配的人,想必也不会如此,难过。”
“四姐姐天生丽质,蕙质兰心,如何配不得?”陆羲禾虽然因为哥哥的事情与陆容婉之间有了隔阂,可是在她心中,她与陆容婉之间的姐妹情分是不会消除的。
她不能容忍自己的亲人被别人轻视,践踏。
“我不能告诉你。也许,很快我就能忘了他。嫁人、相夫教子,过完没有他的一生。”陆容婉望着她,“阮阮,你很幸运。大哥,不,恭王他,从前我以为他当你是最宠爱的妹妹,因而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对你百般照顾。可是如今看来,他哪里是把你当作妹妹?明明是…”她羞于说那句话,于是跳过继续说道,“我不是说那位楚王不好,只是,阮阮,这么多年来一直对你好的人,难道抵不上一个才出现几个月的人吗?”
陆羲禾的脸色不大好看,只听得陆容婉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可是什么误会是不能说清的呢?你可知,即便你离开了,他仍然派人把你的东西搬回京城,为你留了你的璇玑院,一切都按照你在的时候布置。他还时不时地去看望夫人…”
“你说什么?”陆羲禾心里一紧,“夫人还好吗?”
“夫人很好,只是和往常一般,不肯见任何人。恭王去看望她,她也没有例外。”陆容婉拿出一个青色的小药罐,“差点忘记,这是我姨娘给我的,对内伤有极好的作用。”她放在木桌上,“你且记着,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要跟皮猴儿似的到处跑。”
“知道了,四姐姐,你何时变得如此唠叨?”陆羲禾亲手收下那药罐,“我会注意的。”
陆容婉点头道:“我是偷偷来的,不能逗留太久。你记得吃饺子。”
陆羲禾应下,“四姐姐放心,我会记住的。”
两人相视一笑。
交握的手很快分开。
陆容婉离开的时候步伐轻快,仿佛卸掉了身上最重的包袱。
目送她离开的陆羲禾心情却不轻松,为何休养时还会有这么的麻烦事?
回想陆容婉说话时的神情,分明是有什么事瞒着她。
她喜欢上了一个人。
可是她已经有了婚约。
她为此苦恼不已。
这是陆羲禾总结出的三个结论。
那个人会是谁呢?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查一查。
如果两个人彼此有意的话…
陆羲禾忽然觉得自己可笑极了。别人随随便便几句抱怨的话,她竟然放在了心上。
还想着替别人谋划,真是可笑。
绿萝跟在她身后,“小姐…楚王殿下是不是要和那个什么公主…”
“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如果皇上要他娶扶桑的公主,他只能娶。”陆羲禾端起茶杯,想了想又放下。
“可是,小姐,奴婢记得您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要是这样的话,您还会和殿下在一起吗?”
绿萝的话使她沉默。
“不过谣言罢了。你这么在意做什么?”陆羲禾话锋一转,“总是说这些事情,怕不是,我们的小绿萝有了什么心思?我知道了,是不是话很少的那位?”
绿萝羞得直跺脚,“奴婢才不喜欢宫无命呢!”
陆羲禾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还没有说是谁,你怎么就说出他的名字了?果真是他,你的眼光不错。”
绿萝满脸通红,“小姐莫要取笑奴婢了!”
陆羲禾笑了起来,屋子内流淌着快乐的气氛。
东宫
太子坐在凉亭中,独赏漫天飞雪。
“殿下,仔细着凉。”德胜小心地为他披上厚实的衣裳。
他望着亭外,“今天是冬至吗?”
“回殿下,今儿是冬至。”德胜回道。
太子手指中夹着一枚白色的棋子,“她走了十三年了。”
“殿下,娘娘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您的。”
太子的生母潘昭仪,生前温婉贤惠,心地善良,可惜来到了皇宫这种吃人的地方。
出身卑贱的人怎么可能在不属于她的阶层混得好呢?
皇帝早把她忘到了九霄云外。
后宫妃嫔将她当作出气筒,每每在其他处受了气,便来潘昭仪的地方找茬。
潘昭仪被人捉弄、被陷害、被惩罚、被禁足、还被喂下过毒药。
若不是怀了宁佑,恐怕她早已成为皇宫新添的一缕幽魂。
生下宁佑之后,皇帝甚喜,提了她的位分,把她的寝宫从偏僻的地方挪到中心位置。
嫉妒在一些人的心中疯涨。
好在宁佑自小聪明,皇帝极为欣赏他。
即使被安置在太后身边养,宁佑也没忘了生母潘昭仪,常常去探望她。
因而潘昭仪早些年虽说没有宠爱,可是有儿子傍身,她的生活还算富足。
变故出现在五皇子宁炎出生的那一年。
传闻五皇子降生之日帝星大盛。
萧氏晋升贵妃,潘妃却在自己的寝宫悄然死去。
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硬了。
那一年,他八岁。
“今日是五弟生辰,贺礼送去了吗?”太子问道。
“殿下,一大早便送过去了。”德胜看着太子的脸色,心道太子难为,连自己生母的忌日还要为他人送上祝福。幸好楚王殿下不喜办生辰,连知道他生辰的人都极少。
“五弟虽说不在意这些,可是这该有的礼节,是万万不能少的。”太子将白色棋子落在棋盘上,又拿起一枚黑色的棋子。
“殿下,庆王一案结束后。许多支持庆王的人已经倒戈相向,准备搭上恭王那条线。现在正背地里想办法呢。”德胜压低了声音。
“恭王?”他轻笑起来,一枚黑子压在棋盘上,黑白之争以白子不敌黑子而告终。
太子早知道恭王会得势。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恭王的动作如此之快。
这样狠厉果断的作风,哪怕身为对手的他,也忍不住欣赏。
“可惜了。”他捡起一枚白子,“终究有软肋。”
德胜噤声,明白太子所说的人是谁。
那位陆大人属实不简单,短短时间内已经升到了刑部的二把手。
同时还有楚王的庇护。
德胜隐隐担心起来,太子并不像他表面那样不在乎。
“也不奇怪,对吧?她的确是很吸引人的女子。”太子低低地说道,“孤没有看错人,不是吗?”
德胜回道:“殿下英明。陆大人不但替殿下铲除了对手,更牵制住了楚王和恭王二人,叫他们之间的争斗愈演愈烈。殿下只需等待合适的时机,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太子低头看着黑白子交错的棋盘,究竟谁是棋子,谁又是局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