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了推,不敢相信,又推了一下。
这这这……
总不能一整晚都在外面边喂蚊子边抄《女戒》吧?
但也不能为了抄个《女戒》,把训诫堂的门给踹开了啊,搞得像她很喜欢抄书似的……
正犹豫着,就瞧见月骨收拾了东西交给旁边的人,走过来道:“想来这训诫堂夜里是要落锁的,王妃不如先去歇着吧,明日再抄也是一样的。”
姜绾绾在原地站着:“去……哪儿歇着?”
“去殿下屋里吧,这里毕竟是公主府,咱们占了太多寝殿也不合适,毕竟还要给拾遗另外空出一间屋子来。”
姜绾绾想了想,也对,但很快又不放心的叮嘱道:“你记得安排人盯着拾遗,别叫他跑了。”
拾遗嘻嘻笑了:“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有姐姐护着不知道多开心呢,怎么会跑呢?上次……那不是以为姐姐要打我,才跑的么……”
他说着,转头看向月骨:“月骨哥哥,你说是不是?”
月骨表情冷漠,看都没看他一眼。
容卿薄歇在了公主府的客房,打扫的一尘不染,算不得奢华,但一桌一椅,一瓶一花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应该是很合他喜好的。
姜绾绾开门进去时,发现他屋里竟已经有了个娇俏少女,正抱着他的胳膊软声软语的说着什么。
门一开,三个人便同时愣了一愣。
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尴尬。
姜绾绾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以后真的要好好记着开门前要先敲一敲门了。
这么想着,便赶紧往外退,没退出去几步,那少女又忽然蹦跳着向她奔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转头对容卿薄道:“舅舅,是不是只要舅母同意了就可以啦?”
舅舅……
姜绾绾吃了一惊,她知道长公主膝下一儿一女,却不知道他们竟已这么大了,瞧这模样,至少也得有十七八岁了。
容卿薄闻言也只是冷淡的瞧了一眼,未置可否。
少女便欢快的抱紧她的胳膊,像是生怕她跑了似的,半弯着身子,养着红扑扑的小脸道:“舅母舅母,先前与你一同来的那个……叫拾遗的那个……他还未成亲吧?”
姜绾绾一听到拾遗的名字就顿觉不好,待察觉到她的意图,只下意识的后退再后退。
长公主容卿卿的女儿,想来也知道不是什么善茬,长公主又是个控制欲那么强的,拾遗与公主府牵扯上,似乎是件挺危险的事。
显然容卿薄也是这么想的,不然刚刚也不会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
见她只顾着后退,也不说究竟有没有,少女急了:“舅母,你就说说嘛!说说嘛!他看上去比我还小的样子,一定还未成亲对不对?”
她长得很好看,有几分容卿卿的影子,但却没有她眉眼间的凌厉迫人的气场,天真无邪的样子,偏巧碰到了拾遗那个‘天真无邪’的鼻祖。
她迟疑片刻,才谨慎道:“这个……我其实刚与他认识不久,他有没有成亲……还真不大清楚……不如……不如我回头给你问问,问了再给你答案可好?”
少女眼睛立刻亮晶晶的闪了起来:“真的吗真的吗?那我明日一早等舅母好消息呀,记住呀,明日一早!”
姜绾绾:“……”
瞧她蹦蹦跳跳的跑远了,她这才松了口气,默默进屋,就见容卿薄正一脸瞧好戏的表情瞧着自己。
她慢慢把门关上:“我之前在这里那么久,怎么从未见过她?”
“她与她哥哥常年在外,一年到头不回来一次,那兄妹俩都是爱玩的性子,长姐嫌他们没出息,瞧着生气,便不怎么管他们了。”
倒是挺符合长公主性子的。
她眼下满心满意都是希望她的弟弟能登顶帝位,荣耀母家,至于其他的,怕是也没精力多管了。
这床褥之下铺着一指厚的玉石,便是铺着两层软褥,躺上去依旧凉润舒适,姜绾绾先前睡了一会儿,眼下倒是不怎么困,于是枕着容卿薄的胳膊,道:“你先前不是问我,明明不欠拾遗的,为什么还要迁就他?”
“嗯,你说。”
“你们都说我们虽然一胎出生,却一点都不一样,但其实虽然我们模样不像,性格却是像极了,都痛恨背叛,抛弃,践踏……这些年若不是哥哥悉心劝导着,我会变成怎样一副模样自己都不敢想,拾遗身边谁都没有,唯有一个没什么能力的姨娘,也护不住他,我想他一定有很长一段时间,期待过,祈求过,哥哥与我能回去,能将他一起带走,免他悲苦,免他折辱……”
她说着说着,忽然将脑袋埋进他胸前,声音便显得有些模糊:“我不知哥哥为什么没有带走他,但不论这个理由是什么,都不足以成为拾遗原谅我们的借口,他独自一人熬过了那段充满希望的日子,终是堕入黑暗,眼下我握住了他的手,也唯有两个结局,要么他带我入地狱,要么我拉他进光明,可是我自己似乎都是半光明半阴暗的……我连自己都救赎不了……”
容卿薄安静的听着,却是听的一阵心惊。
她这番话中的某一句很熟悉,熟悉到她刚刚说出口,另一段像极了的话便跃入了他的脑海。
——你有那时间,不如好好去谋算你的宏图大业,姜绾绾这女人,早就没心了,她自己熬过了被冷血浸透的日子,就注定了这辈子都不需要别人了。
——你瞧她现在跟你有说有笑,可回头就能毫不留情的给你一刀。
——她这辈子会在乎的也就云上衣了,不是因为她依靠着云上衣的内力而活,而是因为云上衣是唯一一个哭着求她活下去的人,你不是云上衣,你也成不了云上衣。
姜绾绾感觉到他忽然握住了自己的右手贴在身前,那手指温热有力,几乎要握疼了她。
她抬头茫然看他。
容卿薄便问:“你瞧我握住了你,能不能把你与你弟弟一同带到日光里?”
他的声音温和低沉,在沉寂的夏夜里像一片柳叶轻点湖泊,很轻的一下触碰,却又足够荡出千层万层的涟漪。
姜绾绾怔住。
说不清那一刹那究竟是什么心情,或许是有几分感动的,但更多的却是无奈。
容卿薄不比寻常男子,他是南冥皇朝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是未来更加尊贵无双的一朝之皇,他的眼中是百姓,心中是山河,又能挪出多少的位置来给她跟拾遗?
但不论未来如何,至少眼下,她愿意相信他是真的想要救赎他们的,哪怕……他的禁锢于她而言已经是一种更加难堪的压迫。
她收回视线,小脑袋又在他怀中拱了拱,找了个舒适点的姿势,慢吞吞道:“你明日还是与你那外甥女说一说吧,拾遗眼下这种心境,可不是个好夫婿的人选,一不小心成了拾遗手中被利用的棋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她的小脑袋又香又小,像只小猫一样在怀里拱来拱去,容卿薄觉得有些痒,几乎没听进去她的话,只握着她的手问:“这么早就睡了?你瞧你睡下还穿什么衣裳,我给你解……”
话未说完,刚要乱动的手就被啪——的一声拍开了。
姜绾绾干脆翻了个身背对了他,咕哝道:“我今天很累,要睡觉。”
“……”
容卿薄忽然觉得他若是再乱动,她一会儿怕是要直接爬起来走人了,于是忍下心中的那点蠢蠢欲动,只紧贴着她睡了。
……
夜深,庞夏翻来覆去睡不着,春心萌动,一见钟情,又是个不喜欢掩藏自己的性子,到底还是忍不到天亮,便蹑手蹑脚的跑去拿小石子敲拾遗的窗子。
敲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去开窗子,拾遗似是已经歇下了,只穿着白色里衣,揉着眼睛向外瞧。
庞夏便像只青蛙一般突然从旁边蹦出来,双手张开做爪牙状:“汪——”
原以为会吓他一大跳,不料他依旧不惊不恼的瞧着自己,瞧不出什么情绪的目光将她从头打量到脚,问:“姑娘找我有事?”
庞夏有些尴尬的收回手,抓抓脖颈,笑了起来:“那个……我叫庞夏,你叫什么名字呀?”
拾遗歪了歪脑袋:“拾遗。”
“拾遗?拾遗流落尽管称,故人作尹眼为青,好名字呀,不像我,母亲觉得我是女儿家,随随便便取了个名字。”
拾遗挑高眉尾,忽然笑道:“你姓庞?”
他突然笑起来,在盛夏月光如辉的夜里如同一颗蒙尘的夜明珠抖落了遮掩的红帕,庞夏怔了怔,有那么一瞬间是屏息的。
拾遗双手交握,手肘撑在窗柩前,弯腰瞧着她:“听闻长公主有个常年在外的女儿,不会就是你吧?”
庞夏从呆滞中回神,点头如小鸡啄食:“对呀对呀,就是我呀,你知道我呀?”
“自然是知道的。”
拾遗似笑非笑的目光又将她细细的自眉眼至身量打量了一遍,那种有违于他略显稚嫩模样的过分侵占的扫视,叫庞夏忽地生出一种既畏惧又期待的感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