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赵湘湘一咬牙,从椅子上起身,冲到门口,正要破口大骂,“你……”
望见门口那人是季乘云时,话音戛然而止。
“季、季大人。”赵湘湘自觉地挪开一步,让出季承欢的视线。
季乘云侧眼看过去,承欢也从椅子上坐起来,她脸色还有些白,瞧着并不很好。季乘云作为一切事情的知情人,面色凝重了些,嘴唇紧抿着,从手边拿出袋东西,行至承欢跟前。
承欢垂眸,视线落在宝月斋的糕点上。
季乘云拉过她手,把东西放在她手心,手指的触碰里,承欢感知到了自己的手有多冷。季乘云说:“本来想带回去给你,既然你在这里,便直接给你吧。还是热的,刚出炉的,趁热吃最好吃。”
承欢点头,想缩回手,却意外被季乘云扣住。
他好似没发觉,仍旧叮嘱她:“那人已经走了,你和赵小姐安心吃饭,回去的时候告知我一声,我与你一起回去。”
承欢仍旧点头,季乘云这才松了手,转身出了门,背影很快消失在对面的房里。
赵湘湘神经大条,一点异常没发觉,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自顾自坐下。她喝了口茶水,和承欢说:“吓死,还以为又是那谁。”
承欢却愣了愣,季乘云以前都不会直接拉她手来着……她有点不习惯。季乘云手掌宽大而温暖,承欢把糕点搁在桌上,坐下来,才摊开自己的右手。
他刚才似乎还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腕,他指腹有茧子,现在好像还有点痒。
承欢捂住方才被他摩挲过的地方,放下手。
赵湘湘还在说着话,见她不搭话,伸手在她跟前晃了晃,“承欢?”
承欢回神,把糕点打开,往赵湘湘跟前推,“吃糕点吧。”
赵湘湘却促狭地笑了声,打趣她:“其实你大哥挺好的,若他不是季家人,一定是夫婿的上佳选择。”
承欢只是笑了声,抿开糕点,绿豆糕入口即化,清甜可口。
小二来上菜的时候,笑呵呵地看了她们几眼,说起之前走廊上发生的事,承欢才知道季乘云把曲蟠给打了。小二直夸季乘云英勇,说那个汝南王世子作恶多端,早就看不惯了。
承欢又是一愣,季乘云把人打了?
季乘云平日里在她面前形象几乎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说话温柔,待人有礼。她一时想象不出来他把人给打了是什么场面?
更重要的是,汝南王地位比季家高出一大截,季乘云虽然做了官,可大理寺少卿也才正四品。他把曲蟠打了,后头肯定会有麻烦。到时候季霈一定又要罚他。
季霈这人……承欢大抵是看明白了,她不指望他了。季霈一开始收养季乘云的时候也没放在心上,后来见他有天赋,才开始着重培养。所谓着重培养,几乎是家规罚出来的。
她心下黯了黯。
又因着遇见曲蟠,一顿饭吃得很是沉默。承欢心里揣着事儿,赵湘湘也知道,并不勉强,劝了几句,送她回家。
承欢想起季乘云说的,便说:“湘湘,你自己去逛逛吧,我同兄长回家即可。”
赵湘湘认识承欢也快十年,平日里看着季乘云在眼里,自然信得过季乘云,便点头应了。
“好。那你自己宽心些。”
承欢点头,目送她出了宝玉楼的门,才去敲季乘云的门。
季乘云同赵梦成和礼王一块在里头坐着,吃酒谈笑,听见敲门声,赵梦成大咧咧要去开门,想到什么,一拍脑门,“我给忘了,微之,你去吧。”
季乘云从他身侧走出来,打开门,果然是承欢。
承欢看了眼里头,轻声说:“兄长还要很久么?”
季乘云摇头,回头朝他们说了句:“我先走了,你们喝吧。”
说罢,便抓着承欢的手转身。
承欢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跟着他往前走。阿松和佛心落在后头,看着他二人的亲密姿势,各有不同想法。
佛心心道:少爷怎么如此孟浪?
阿松心道:少爷他心愿得偿了!
承欢反应有些迟钝,待要有所表示,季乘云已经松了手,两人进了马车。
承欢只好又把话咽下,只看了眼季乘云。
阿松和佛心坐在外头,马车悠悠地行动起来。
承欢问:“兄长把那人打了?”
季乘云自然承认:“嗯。”
他看向承欢,承欢低着头,微微撇嘴,是在担忧。
“你把他打了,回去父亲那儿只怕不得好过。”
季乘云心想,她此刻担心我,却非是担心心上人的态度。总有一日,他也要让她以看待一个男人的态度看待自己,也要让她尝一尝,他为她日夜难安的滋味。
季乘云拨出个轻浅的笑纹,只是说:“没事,汝南王近来琐事缠身,没那么得闲。”
不止是不得闲,只怕马上要焦头烂额了。
季乘云微攥紧拳头,牙齿咬在一起,很是痛快。风水轮流转,一报还一报。
他松开手指,掀起角落里铜青香炉的盖子,添了点香饵进去。又对承欢说:“此香安神助眠,你可以闭目养神一会儿,待到了家,我叫你起来。”
承欢嗯了声,好像真的无端困倦起来,捂嘴打了声哈欠。她把头靠在季乘云肩上,闭上眼,不久后真的睡过去。
季乘云听着她的呼吸逐渐沉稳,微侧头,目光贪婪又虔诚地流连过承欢全身。他闭上眼,很轻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季乘云这些年,最会做的事情便是隐忍和克制。
为此,他可以喊季霈做父亲。为此,他也可以没在承欢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不留下痕迹,只好享受皮囊之间的磋磨,与碰触。
只需要一垂眸,便能望见她一截白嫩的脖颈。此刻他闭着眼,也能回忆起来。
化作那天的某滴汗液,从脸颊上滴落,流过脖颈,再流下去,淌过春日桃园,再淌过秋天的层层麦浪。记起春潮带雨晚来急。
从前无尘大师教他用心作眼来观世界,即便眼盲,心也能看清。若是让无尘大师知道,他在这种事上践行他所说的佛理,肯定要被他拿戒尺打头,说他亵渎佛理。
季乘云深吸了口气,重演那曲目。
黎州城的长街上热闹繁华,吆喝声,叫卖声,马车的车轮滚滚声,再远一些,是黎江的水流声。声音拼接在在一块,又尽数消失。
最后听见季乘云的呼吸声。
马车停在季府门前。
季乘云并未依言叫醒承欢,他横抱她下车,跨过大门门槛,绕过走廊庭院,最后进到依兰阁。
季乘云知道他们会看。但没关系,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他可以放肆一些,大胆一些,抱着她大摇大摆在季家穿行。
佛心跟在后头,已经隐隐觉得事情不大对劲。
季乘云放她在床上躺下,替她掖了被子,也不走,只在外室里坐着。
承欢很快醒过来,睁眼看着自己闺房的摆设,有一瞬的发懵。
佛心递水上来,小声说:“小姐,少爷还在外头等着。”
承欢喝了两口水,掀开被子下床,看见季乘云在那儿坐着。
“怎么不叫醒我?我睡得这么熟么?”她捂嘴又打了个哈欠。
天已经黑了。
季乘云笑说:“是啊,看你睡得熟,所以没叫醒你。”
他搁下手里的书,“你今天吃了我的糕点,总得给我点别的吧。”
承欢啊了声,“哪有你这样,吃完了才讨报酬。”
季乘云继续说:“我最近帕子丢了,不如你给我一方吧。”
这么简单的事,承欢没多想,解下了自己帕子,递给他。
是她前些日子才新学会绣的,云鹤图案的。
她给出去了,才后知后觉:“正好同兄长相配。”
季乘云点头接过,又说:“你既然醒了,我便先回去了。”
承欢点头,目送他离开。后头果然听说,季霈为此生了很大气,罚了季乘云一顿。
“你打他做什么?”季霈气急,坐在椅子上。
季乘云低下头,道:“他话里话外皆在侮辱季家,侮辱父亲。儿子听不过耳。”
季霈听他说得冠冕堂皇的,哪儿能不知道他还为季承欢。
“他怎么侮辱我了?”季霈问。
季乘云说:“他道季家只生得出女儿,娶一个也是娶,娶两个也是娶,左右季家女儿多。”
这简直是季霈的逆鳞。
旁人骂他官做得不好,都没有骂他生不出儿子来得生气。
季霈一拍桌子,“岂有此理!”
他喘着粗气,平复下心情,才对季乘云说:“乘云,你起来吧。”
季乘云起身,仍旧恭敬低着头。
季霈不解气,又摔了套杯盏:“真是岂有此理。这亲事,老子还不想结了。”
季乘云沉默不语。这亲事当然得结,而且得送善如去结。叫旁人都看着,送嫡亲的女儿入火坑。
那样才叫痛快。
过了片刻,季乘云嘴上还是劝道:“父亲息怒,竖子无礼。”
季霈拍着胸口,顺了顺气,也没了和季乘云计较的心情,摆了摆手,转去了最新纳的通房院儿里。
只听说,通房院子里折腾了一夜。
这消息瞒不过王氏,王氏冷哼了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嘲恨道:“他以为自己都要年过半百了,还生得出儿子吗?可笑至极。”
周妈妈跟腔:“大抵是不死心,不过也得防着些,凡事只怕万一呀太太。”
王氏揉了揉太阳穴,哼出口气来。
又过了几日,赵湘湘来找承欢出去。今日是去赏荷花。
承欢觉得稀奇极了,“湘湘,你几时有这种兴致?”
赵湘湘拽着她,含糊其辞:“你别问这么多嘛,麓湖的荷花那么好看,瞧瞧又不亏。”
是不亏,挺赚的,一连撞上了十来个人。
善如、甜清便也罢了,旁人家的小姐,还有青禾公主、礼王殿下,赵大人,外加一个季乘云。
就是没找到湘湘要瞧的那一位林崇文。
承欢得湘湘嘱托,极目远眺,在人群里找寻崇文的身影,嘴里念叨着林崇文三个字,和季乘云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