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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坛中尽装万户米(1 / 1)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九月二十,卯时八刻(早上七点)。

婺州第一届扶农大会,正如火如荼进行,刺史崔义玄发表重要讲话。金华县兰仪乡五位里正,为表达感激之情,按照武康制定的套路,亮出大唐第一面锦旗。

崔义玄激动的满脸通红,身子轻微颤抖。大佬们个个惊愕,目光聚焦那面锦旗,两眼都放了绿光。至此以后,婺州青天,就是崔义玄专属,很快会名声大噪。

大佬们心知肚明,如此高明的马屁功夫,除了婺州第一佞吏武康,别无分号!众大佬神情各异,录事参军、六大参军,是满满的赞许;别驾、司马、长史等三大养老官,个个不屑一顾。

武康有些尴尬,自己给自己找借口,崔老狐狸施仁政,老百姓心存感激,送面锦旗怎么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少见多怪的乡巴佬,活该你们当养老官。俗话说的好,老鼠拉秤砣,大头儿在后面,等着瞧吧你们。

王保长手持锦旗,颤巍巍走向警戒线,武康立刻发号施令:“三郊、文若、大牛、周浩,高举警戒绳,恭请王里正!”

不良人正要行动,崔义玄突然发难,疾言厉色呵斥:“武变之,何为警戒绳?他们是我大唐百姓,是我婺州乡朋,你在警戒谁?马上把绳子给我撤了,以后婺州地界,不许出现警戒绳。胆敢再有下次,老夫摘你帽子!”

晴空霹雳裤衩一声,差点把他噎死,众大佬幸灾乐祸,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啦!武康哑口无言,老家伙作秀上瘾了,继续捧哏呗。赶紧一躬到底,诚惶诚恐道:“武康知错,还请崔公责罚!”

更可气的来了,安排的托儿叛变了,扔掉剧本振臂高呼:“婺州青天,婺州青天...”

又是群情激奋,整齐呼喊响彻云霄,武康鼻子气歪了。不良人就是过街老鼠,就是现成的背锅侠,大佬们想证明自己是清官,拿不良人开刀准没错,肯定引起群众共鸣!

不由得苦笑,也暗下决定,不良人必须改头换面。慢慢直起身,看到手下还扯着绳,顿时火冒三丈:“耳朵里塞驴毛儿了?愣着干啥?撤绳啊!”

手下都苦了脸,心说大佬训您,您训我们,我们训谁去?快速收起绳子,隔着高高院墙,扔到衙门里。

王保长颤巍巍走过来,恭敬的举起锦旗。崔义玄郑重其事接过,面向人群展览两分钟,小心翼翼折叠起来,收进怀中口袋。和王保长寒暄几句,转身回到主席台,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武康换上和煦笑容,举起葫芦喇叭,对着人群喊:“大会进行第三项,请五位里正查验契约!”

姜大牛来到主席台前,大佬们拿起契约,依次递给他。契约昨天写好的,百份内容一模一样,加盖刺史大印。姜大牛双手托着,递到王保长怀中。

人群走出几个书生,分工查看每份儿契约。也许被华丽词藻吸引,书生们或连连点头,或摇头晃脑。

武康觉得可乐,契约是九娘操刀,小姑娘满腹经纶呀!崔义玄真的很宠她,开办律师事务所的请求,老狐狸竟然答应了。正在紧锣密鼓装修,中秋节正式开业。

武康带去第一笔生意,就是拟定扶农契约。九娘当仁不让,提笔一蹴而就,让手下讼师抄写百份。最后一算账,一千零五十文:起草契约五十文,抄写一份儿十文。因为第一单生意,把零头抹去,收了一千文。

九娘还告诉他,这价位很便宜了,别的讼师写状纸,起码二百文起步。武康瞠目结舌,怪不得衙门闲出鸟,老百姓压根打不起官司。真遇上冤屈,估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书生确定契约没问题,交还给王保长。王保长递给姜大牛,转身看向乡民说:“兰仪乡各家各户,都听好了!乡里最有学问的书生,仔细查阅每份文书,和崔公讲的丝毫不差,可以放心签约!”

姜大牛走向主席台时,武康叫住他,小声吩咐一番。大牛点点头,来到主席台前,清点十份文书,小心翼翼放在崔义玄桌上。再清点十份,放在赵别驾桌上。以此类推,除了司户参军孙元义,平均分给十位大佬。

大佬们磨墨时,武康比划“ok”手势。姜二牛立刻行动,招呼不良人、衙役涌进州衙。不大会儿工夫,抬出十二个木盒。一字排开后,取下盖盒子的木板,露出大片鸡娃。

群众见到密密麻麻鸡娃,再次炸开锅,彻底把心放肚子里,终于不担心被忽悠。在武康的授意下,一个不良人和一个市吏,负责一个箱子。

各就各位后,武康举起喇叭喊:“请保持安静...大会进行第四项,分配雏鸡!叫到谁的名字,请上前;没叫到名字,请稍安勿躁...下面隆重有请,婺州司户参军孙公,主持分配仪式,热烈欢迎!”

人群再次爆发掌声,司户参军孙元义,起身离开主席台,迈着四方步来到人群前。从袖子里拿住一张纸,也不接武康的喇叭,干咳两声目视人群,中气十足道:“叫到名字的乡朋,大声喊‘到’,家主先签文书,随后家人领取。咳咳...开始点名,兰仪乡许屯,许大牛。”

伴随洪亮的“到”,走出个麻衣大汉,脸上都笑出花了,先给孙元义作揖,由许三郊带着,来到崔刺史跟前,再对崔刺史作揖。

崔义玄正襟危坐,拿起手边文书,提笔在相应位置,写上“许大牛”三字。把文书调转,打开旁边印泥,示意他大拇指蘸,在他名字上按指印,每个字按一个。

武康看着那盒印泥,嘴角渐渐勾出笑意,又想到了崔九娘。当时钱货两清后,她突然愁眉苦脸,发现个异常严重问题。老百姓不认字,所以让他们按手印,问题出在印泥上。

现在的印泥,是水调蜂蜜、朱砂,时间一长水干了,朱砂很容易脱落。契约为期半年,到期时手印早没了。

武康也愁眉苦脸,感觉像后世“魔术笔”骗局。冥思苦想之下,终于找到解决办法。明朝永乐初年,开始用油调朱砂,渐渐发展成后世印泥。这次的印泥,就是芝麻油调的。

现场第一份契约签订完毕,重头戏马上开场,武康收回思绪,看向许大牛。只见他涨红着脸,手指不停绞着袖子,看着崔义玄欲言又止。

崔义玄见状,哈哈笑道:“乡朋有话直说,不要害怕,老朽又不能吃了你!”

许大牛挠挠头,取下腰间钱袋,手伸进去摸索。在大佬们好奇目光下,拿出一粒米,红着脸说:“崔公,俺村有规矩,礼...礼尚往来。崔公给俺鸡娃,俺必须回礼。俺不知道回什么,就从刚打的粮食里...可...可以吗?”

大佬们面面相觑,片刻后哄堂大笑,笑的很是开怀。崔义玄手拈长髯,摇头晃脑道:“天鹅贡唐朝,山重路更遥。沔阳湖失宝,回纥情难抛。上奉唐天子,请罪缅伯高,物轻人义重,千里送鹅毛。这个回礼好,老朽非常喜欢!”

这首诗作于贞观时期,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典故的由来。武康使个眼色,许三郊跑进衙门,抱个大陶罐跑出来,放主席台前的地上。

许大牛刚要放米,被崔义玄喊停,老狐狸捋着胡子,别有深意瞟武康一眼,和左侧赵别驾说:“雨亭,要不咱们挪挪?”

赵别驾也瞥了武康一眼,哈哈笑道:“自然要挪!人以食为天,粮食居正位,当之无愧!”

大佬收拾文房四宝,往旁边挪个位置。许三郊抱起坛子,放在中央桌上,许大牛把米粒放坛子里。许三郊领着他,在一个木盒前站住,让他喊家人上来。

许大牛连连点头,美滋滋冲着人群喊。人群中走出三人,一妇人俩男孩儿,臂弯挎着柳条编制的菜篮子,眉开眼笑来到近前。

周浩抓鸡娃,放在搭档手心,搭档转到许大牛手心,徐大牛小心翼翼放篮子里。妇人往篮子里洒粟米,小孩儿拿出布包,里面一条条蚯蚓,放到篮子里喂鸡娃。

一家四口在众人羡慕中,美滋滋离去。孙元义开始叫第二人,也是个庄稼汉子,这位签订契约后,也拿出一粒米,也是一样的说辞。

这下大佬们全明白了,不约而同瞄向武康。武康眼观鼻、鼻观心,打死我也不承认,这是提前安排的套路。

由于人数众多,孙元义每次喊十人,不良人分别接待,找不同大佬签约。大佬正襟危坐,端端正正书写,和颜悦色指导客户摁手印。他们可能不懂“作秀”,却一直在作秀。

看着有条不紊,和谐愉快的现场,武康怡然自得。心说诸位大佬,肉被老崔吃了,但你们喝到了汤,也露了脸,也落了“亲民”名号,可得认这个人情呦!

经过一个多小时折腾,百份契约签订完毕,千只鸡娃被百户人瓜分,分到鸡娃的喜滋滋离去,没分到的翘首以待。

武康觉的差不多了,面向人群举起喇叭:“感谢诸如乡朋,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参加这次盛会。现在我宣布,婺州第一届扶农大会,即将圆满结束!大会进行最后一项,有请赵别驾,作大会最后陈词,热烈欢迎!”

稀稀落落掌声,比刚才小很多,毕竟没得雏鸡分,兴致自然缺缺。

赵别驾很兴奋,因为年纪大,接过武康的喇叭,举在嘴边作总结:“诸位乡朋,分到雏鸡的尽心喂养,没分到的不要气馁。咱们婺州扶农会,每月都有一次。崔刺史也说了,每个乡雨露均沾。”

一指桌上坛子,慷慨激昂道:“你们秋后的一粒米,早晚放到坛子里。这个坛子,终有一天,会装着咱们婺州,四县一城所有家户的,秋后一粒米!老朽相信,这一天很快到来!”

赵老同志的捧哏,甩于老师几条街,必须鼓掌!武康率先拍巴掌,不良人马上响应,其他衙役也跟着凑热闹。人群里的托捡起剧本,带动人群鼓掌。

片刻之后,崔义玄站起身,挽袖子加入拍手党。众大佬纷纷起身,热情洋溢的效仿。

一时间掌声雷动,赵别驾彻底高潮,脸红的像猴屁股,呼吸很是粗重,右手喇叭颤抖,左手摸着胸口。武康很担心,这位一口气上不来,驾鹤西归前往极乐。

掌声持续一分钟多,崔义玄下压双手,现场安静下来。武康见缝插针,来到老崔跟前抱拳,高声说道:“请崔公,为这坛百姓感恩米,赐名!”

不良卫立刻响应,一时间从者无数。崔义玄美的找不到北,哈哈笑道:“快快免礼...既然诸位强烈要求,老朽亦当仁不让。赵别驾说的好,这个坛子,将存放婺州每户人,秋后一粒米。那么此坛米,就叫万户米!”

“坛中尽装万户米,崔公仁政济婺州!”,武康第一时间,奉上热乎乎马屁。

“坛中尽装万户米,崔公仁政济婺州...”,现场达到最高潮,整齐呼喊经久不息,哪怕不明真相的群众,也都学着振臂高挥。婺州大佬,全部离开主席台,与崔义玄一起,走到人群前,冲人群拱手回礼。

武康心中乐开花,此次大会盛况,必将声名远播,成为一桩美谈。说不得传进李九耳中,又要升官发财喽!给大佬们刷足美名,以后在婺州这一亩三分地,自己就能横着走。

群众在婺州官吏的安排下,依依不舍离开。等东明大街恢复往常,崔义玄和武康说:“把差事交待下去,陪老夫散散步!”

武康把工作安排下去,跟着离开会场,亦步亦趋,落后半个身位。走在东明大道上,前面三不良人开路,后面六不良人跟随。

约莫十分钟后,崔义玄说:“二郎,刚才老夫的斥责,都是为了你好,你要谨记在心,不要怀恨在心!”

“崔公说笑了,感激不尽,岂能记恨?”,武康嬉皮笑脸,满嘴跑火车:“我不是黄口小儿,明白崔公一片苦心。爱之深,责之切,这道理我懂。再者说来,雷霆雨露,皆是恩!”

崔义玄呵呵一笑,笑骂道:“你这皮猴子,嘴皮子利索!整个婺州官场,都说你是第一佞吏,都说你最大的本事,就是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我看也差不多!今日又是锦旗,又是万户米,都是你安排的吧!”

武康厚着脸皮说:“崔公明察秋毫,我的雕虫小技,无处遁形尔。不过话说回来,效果相当不错,最起码分到鸡娃的百姓,真心实意感激崔公!”

崔义玄点头认可,片刻后说:“你们这群娃娃的勾当,五郎和老夫说过。二郎懂得取舍,很让老夫意外,雨露均沾才是上策!二郎啊,老夫要上书长安,汇报此次大会。火炕孵鸡秘术,不要有任何保留,一五一十写出来,随奏章一同进京。”

武康从怀里拿出书稿,嘿嘿笑道:“早就准备好啦!”

崔义玄接过纸,眉头登时皱起,把书稿收进怀里,冷哼道:“是你的妾室代笔吧,想一辈子找人代笔?这肯定不行,字是人的脸面,大唐所有官员,无论能力如何,都有一手好字!接下来你的任务,把字给我练好!”

武康很尴尬,真不习惯握毛笔,比握钢笔都难,写的字自己都恶心!

崔义玄瞟他一眼,继续说:“赵别驾书法最好,我和他说好了,你每天下衙后,找他学习一个时辰!”

不良卫申时下班,一个时辰到晚上七点,天都黑透了。武康眼珠一转,紧张兮兮说:“赵别驾那么大岁数,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我见过五兄的书法,继承崔公的风格,力透纸背入木三分。不如下衙后,去您家让五兄教...”

话音戛然而止,崔义玄似笑非笑,冷哼道:“收起花花肠子,九娘是我最疼的女儿,我可以放任她胡闹,不会放任她的婚姻。想娶九娘,必身居高位,至少身为刺史!”

武康懵了,大唐一州刺史,约等于后世一省记,俺哪有那么大能耐?转念又一想,不是不可能,舔着脸说:“金龙祥瑞进京那天,一红脸胖子给我一封信。武昭仪认我作堂弟,她将来做皇后,我就是堂国舅...”

“胡言乱语”,崔义玄呵斥他:“别议论后宫,有杀身之祸!红脸胖子...那是李勣,放尊重点!”

武康又懵了,他是李勣?大唐名将?回过神嘿嘿笑道:“不拿后宫说事,就说这次功劳,朝廷再抠门,也得给个县长。火炕除了孵鸡,更是睡人的床,北方冬天寒冷,如果老百姓盘炕,可能不会冻死!”

“言之有理”,崔义玄打量他,不解问道:“别人有秘术,都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你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告诉老夫,到底为了什么?”

“哀民生之多艰”,武康一声叹息,仰头四十度看天,吟起诗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哎呦!您老抽我脑袋做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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