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庆五年(公元660年),冬十一月初四,午时三刻。
洛阳城道政坊,东北角武家宅,高大梳妆台钱,小晴打扮夫君。头发梳理顺,扎成丸子头,罩帽衬巾子。所谓的巾子,用苎葛或藤草,篾竹或马尾,在桐木模具上,编织成网兜,用来罩发髻。
罩黑色头巾,头巾的后角,在下巴打结,包起黑秀发。头巾的前脚,在后脑打结,解开下颚活结,系在头顶上方,便是唐代幞头。柠檬色黄袍,腰系金玉带,右边挂算袋,左边挂横刀。
昨夜突然想起,好像不出八年,李九颁下诏书,禁止天下百姓,穿黄色的衣袍。理由非常奇葩,土黄是帝王色,其他黄会混淆。至此以后,黄色成为皇家专用,直至封建时代结束。
武康琢磨着,趁现在没禁止,体验黄袍加身。带钱顺和平郎,出道政坊家门,去东边修义坊,找苏定方借钱。今天辰时三刻,新城又派心腹,上门索要嫁妆。
此乃无理取闹,我们只是老情人,有个可爱私生女。让我准备嫁妆,明显于礼不合。不过无所谓,谁让我对女人,总会莫名心软。特别是那些,有肌肤之亲的,希望她们幸福。
因为灭亡百济,老苏发了大财,师徒如同父子,应该会借给我。春节即将来临,行人比较密集,街道略显嘈杂。百无聊赖之际,想起昨天中午,皇后滔滔不绝。分享参政喜悦,酷似豆蔻少女,整个手舞足蹈。
李九大帝倒霉,皇族的遗传病,在他身上爆发。头昏脑涨,胸闷气短,视力下降。诊断为风眩,风疾的初期,脑血栓引起。心脑血管病,在封建社会,是不治绝症。
皇帝陛下生病,无法正常工作,但国家要运转。权利必须暂时,下放给其他人,通常两种选择,宰相或者太子。然而太子李弘,现在只有七岁,可说狗屁不通。
权利交给宰相,显然也不可能,当初关陇专政,几乎把他架空。使出吃奶的劲,弄死长孙无忌,清理关陇门阀,加强中央集权。竭尽全力获取,轻而易举下放,谁都不会乐意。
李九另辟他径,想到自己皇后,觉的大有可为。打铁还需自身硬,女总裁武媚娘,不是家庭主妇。她聪明伶俐,既才华横溢,又通晓文史,堪称贤内助。
皇后染指政务,顺利通过考核,女皇帝武则天,正式建号上线。按照史书记载,大帝的风疾症,会不断的恶化。媚娘协理政事,从最初的染指,变成日常练级。
练级分两种,肝帝般练级,开外挂练级。我武变之不才,身为穿越人士,是最好的外挂。权利就是毒品,一旦品尝滋味,一发不可收拾。帝后争权,在所难免。由我保驾护航,她会茁壮成长,最终君临天下。
史书评价此事,大多指责李治,纵容武后参政,埋下篡唐祸根。武康窃以为,此乃马后炮,眼下政治形势:李九身体抱恙,国家必须运转,太子尚且年幼,群臣不敢信任。皇后协理政事,堪称最佳选择,偶然中的必然。
缕清思路,沾沾自喜,开挂人生,正式开始。媚娘有权,我的脑袋,不会搬家。这种感觉相当酸爽,相比带兵打仗,相比灭国屠城,高潮更加澎湃。
忽然蹙眉头,陡然转过身,鹰眼锁前方。二十步开外,有个年轻男子,年岁不到二十。他猝不及防,错愕十几秒,惊慌的转身。钱顺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他女扮男装,从道政坊门,跟踪到这里。来者不善,是否处理?”
武康嗤之以鼻,花季的小娘子,乃翁没有颜值,居心不良啊你。仔细观察,扯出诡笑:“她神情紧张,双手握拳头,袖中有异物。若所料不差,是业余刺客。你们先离开,悄悄跟着她,给行刺机会。”
两人相视点头,大佬身经百战,本身武艺高强,这种小鱼小虾,根本伤不到他。俗话说的好,抓贼要拿赃,抓奸必在床。只要她行刺,把罪名坐实,才能收拾她。
三人简短交流,在德坊交叉口,钱顺沿街北去,林平郎向南行,武康继续往东。女人还在尾随,傻乎乎很可爱,荆轲的棺材板,估计摁不住了。
懒得理会她,不到五十步,停在路中央,前方有熟人。李洋是千牛备身,许彦伯备身左右,隶属左千牛府,是我手下小弟。李义府的家宅,在前方修义坊,李洋是他的嫡子。
许彦伯二十岁,家住在思恭坊,出身官宦世家。许敬宗的嫡长孙,许昂的嫡长子,根红苗正官三代。此刻愁眉苦脸,两个眼眶通红,貌似经历痛哭。
两人认出长官,赶紧过来见礼,参见武大将军。三人靠在路边,武康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问:“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愁眉苦脸?如果有难处,不妨告诉我,我竭尽所能。”
许彦伯落泪,门牙咬嘴唇,低头擦眼角。李洋扫视周围,声若蚊呐道:“不怕将军笑话,是彦伯的父亲,圣人已下诏书,将其流放岭南。彦伯来我家,求家父帮忙,却被家父婉拒。”
没啥取笑的,犯法被流放,天经地义嘛。忽然觉察异常,若是许昂犯罪,只要别太过分,以老许的圣眷,绝对大事化小。沉吟片刻,盯向李洋询问:“李兄和许伯,关系非常好,为何不求情,罪名很大吗?”
李洋欲言又止,气氛开始压抑。武康耐住性子,大约半刻钟后,许彦伯开口了。抬起红肿双眼,抱拳鞠躬到底,哭丧脸小声说:“虽家丑不可外扬,但关系家父安危,还请武将军帮忙。”
武康俯身聆听,表情逐渐怪异,最后只剩尴尬。收拾许昂的,就是许敬宗,刚做太子舍人,就东窗事发了。敬宗贪财好色,发妻裴氏早逝,其婢女有姿色。老许异常宠爱,抬举她做继室,并假姓虞氏。
唐律疏议规定,良贱不能通婚,婢女不能为妾。许敬宗此举,已触犯法律,若有人举报,估计会倒霉。更可笑的是,虞氏是个欲女,花甲之年的老许,不能满足她,便勾搭上许昂。
上次在老许家,罗织无忌的罪名,半夜去茅房方便。无意间撞破,许昂和虞氏,在树林野战。他们俩的关系,酷似李九媚娘,儿子戴帽老子,说实话挺乱的。
俗话说的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四天前三更天,两人再次苟合,被老许抓了奸。老许暴跳如雷,马上废黜虞氏,关进柴房鞭笞。武康窃以为,处理完虞氏,息事宁人就行,毕竟许昂是子嗣。
老许却不认同,竟找李九哭诉,痛斥许昂不孝,请求流放岭南。李九也是孝子,痛恨不肖子孙,没有调查取证,下诏流放许昂。彦伯苦苦哀求,老许油盐不进,无奈求助李义府。
这种家务事,老李不好插手,便婉言谢绝。武康纠结许久,经过深思熟虑,决定蹚浑水:“我可以去劝,但结果如何,不敢给承诺。你们也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只是个外人。”
彦伯稍微错愕,抓住救命稻草,眼泪簌簌哀求:“家父年过四十,岭外蛮荒之地,恐怕熬不过去。求将军规劝祖父,若他铁心流放,退而求其次,不要流去岭南。”
所谓的岭南,指五岭之南,广东和广西,海南岛全境。热带气候,空气潮湿,山林众多。山林中热气蒸发,产生某种毒气,在湿热环境下,蚊虫传播疟疾。
北方人去岭南,因为水土不服,极易感染疟疾。医学不发达,疟疾和感冒,都会导致死亡。所以流放岭南,仅次于死刑,人们闻之色变。武康轻叹气,煞有介事道:“你们先行,我随后到,尽力劝吧,”
彦伯感恩戴德,擦干眼角泪水,躬身行礼告辞。李洋放心不下,与长官告别后,继续送他回家。望着他们背影,以及墙角裙摆,武康哑然失笑。刺客小娘子,还不放弃吗?
翻个白眼,继续赶路,先找老苏借钱,再去拜访老许。虎毒不食子,老许过分了,就因为小妾,流放嫡长子。又走百十步,想到馊主意,老许是土豪,找他借钱更好。
借苏定方的钱,必须尽快归还,师母是守财奴。借许敬宗的钱,有媚娘的面子,可以宽限几年。于是打定主意,回头去思恭坊,在洛阳北市西边。故意紧蹙眉头,假装在沉思,给刺客机会。
不到半分钟,墙角探脑袋,又快速缩回。靠近十字路口,眼前闪出白影,娘子咬牙切齿,匕首奔胸而来。笨拙的动作,嗔怒表情,真的很搞笑。
双脚火速闪,轻声躲避伤害,空手夺白刃,匕首攥手中。娘子受不住,娇躯向前倾,要跌狗吃屎。决定怜香惜玉,快速伸出左臂,揽在她小腹上。又听哎呦惊叫,刺客身体右斜,看情形崴脚了。
此乃喜剧演员,武康手臂用力,将她揽进怀里。又是失声尖叫,小嘴开始骂人:狗淫贼放开我。俩胳膊乱舞,魔爪碰不到脸,只能捶打胸口,小拳拳打你呦。
钱顺平郎冲出,正要制服刺客,身后传来怒吼。伴随横刀出鞘,声如洪钟大吕:左武侯卫在此,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当街斗殴,全部给我住手。
杂乱的脚步,大批武侯涌来,将他们包围住。刺客娇躯僵硬,手脚瞬间老实,赶紧垂下脑袋,额头抵在腹部。武康翻白眼,就你这小胆子,太丢职业脸面。
抬头看四周,是武侯卫打扮,中年汉子为首,看军服是校尉。左右武侯卫,隶属南衙十六卫,负责京城治安。大约两年后,被李九改为,左右金吾卫。
怀里的小娘子,双肩瑟瑟发抖,武康哑然失笑,决定息事宁人。沉吟片刻,看向校尉,呵呵赔笑:“左武侯卫的兄弟,这是场误会,我是左千牛府的。”
中年校尉错愕,示意部下别动,千牛卫不好惹。钱顺和平郎,得大佬眼色,松开横刀柄,守护大佬左右。不到半分钟,校尉瞪大眼:“请恕标下眼拙,可是左千牛府,武变之将军吗?”
这就好办了,熟人好说话,武康微点头。校尉很兴奋,命令武侯收刀,赶紧自报家门:“标下左武侯卫,豹营的右校尉,姓张名开颜,将军可称我师德。”
武康言笑晏晏,称其师德贤弟,算是给足面子。师德笑的真诚,瞟向外行刺客,言辞凿凿道:“此人胆大包天,行刺三品将军,实在罪无可赦。此乃惊天大案,若将军信得过,交给标下处理。”
刺客浑身僵硬,武康嗤之以鼻,胆小如鼠的娘们,回去绣花去吧。给手下使眼色,钱顺伸手拉扯。画面更搞笑,刺客娇躯猛颤,搂住腰不撒手。
武康嘿嘿笑:“她是我的小妾,刚才出门急,忘记带匕首。刀鞘在我身上,这个笨妇人,没心没肺的。握匕首乱跑,差点捅了我,还崴了右脚。”
张师德早看出,这是个小娘子,又看眼前情形,的确不像刺客。事主不追究,虽疑点重重,也懒得过问。于是打定主意,小事化了吧:“既然是误会,不敢再打扰将军,标下这就告辞。”
两人寒暄几句,武侯卫队离开,很快消失街角。刺客快速闪身,又是痛苦惊叫,身子向右倾倒。平郎快步搀扶,将她抵墙上,匕首架咽喉。样子凶神恶煞,吓的她花容失色。
挺水灵的妹子,当什么刺客嘛,回家生孩子吧。没心情过问,匕首给钱顺,沿交叉口南行。两个狗腿对视,钱顺转身跟上,平郎放开刺客,任由她跌倒。
业余的刺客,若所料不差,是关陇女人。我是大奸臣,害她家破人亡,只有关陇女人,才会贸然行刺。不过话说回来,找职业刺客嘛,这种送人头的,实在兴趣缺缺。
沿着高高坊墙,路过履顺坊,来到思恭坊。进坊门找坊正,却发现许彦伯,这小子很聪明,知道会找坊正。他头前带路,大概两刻钟,到坊西大宅门,许敬宗的洛阳宅。
确实是座豪宅,到处飞楼水榭,符合老许作风。曾听媚娘说过,老许的长安宅,比这里更豪华。飞楼七十间,让平康坊妓者,飞楼骑马而走,他在旁边笑,玩的挺开心。
来到后院阁楼,房门高大气派,许彦伯上前敲门,不冷不热的禀告:“左千牛府大将军,前来拜访大父。孙儿自作主张,迎将军到书阁,还请大父责罚。”
脚步声顷刻响,房门吱呀打开,老许笑逐颜开。皮球般的身躯,拉武康双手:“今早喜鹊奏乐,便知贵客临门,原来变之亲临。彦伯快上茶,吩咐门房仆人,以后变之来访,不需要通报。”
彦伯转身离开,武康呵呵笑:“冬天的喜鹊,不讨人喜欢。它是中原留鸟,寒冷的冬天里,不会迁徙南方。以尸体为食,拣残羹冷炙,还捕捉麻雀,是以讨人厌烦。”
许敬宗微楞,拉着他进屋,笑容不减道:“此刻临近年关,变之难得登门,所以不开心的事,咱们改日再说。屋内温着美酒,为圣人钦赐,你我把酒言欢。”
这个老狐狸,得知我的目的,马上拿话堵我。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收拾逆子,劝谏恐怕很难。分宾主落座,心思电转间,嘴角扯诡笑:“武康此次前来,是请伯父帮忙,借我黄金百两。”
许敬宗又楞,哈哈大笑道:“百两黄金,千贯铜钱,叔父拿得出,自然借给你。不过老夫不解,以变之的俸禄,断不会缺钱。就算手头紧,也没必要找我,皇后疼你入骨,要多少钱都给。”
武康挠头,尴尬说道:“不瞒老许头,我和新城公主,有过非凡交往。她女儿长孙秀,是我的私生女。明年三月份,下嫁韦正矩,找我要嫁妆千贯。不敢和夫人提,不敢找皇后要,只能四处举债。”
老许捧腹大笑,笑的老泪纵横。良久之后,阴阳怪气:“变之说的对,如此风流债,只能瞒着夫人。不过新城公主,是故意刁难你。要求如此无理,天下除了变之,都会婉言谢绝。”
可不是咋的,调皮的小漱玉,就欺负老实人。每年的俸禄,被强扣五成,给她私房钱。灭百济的赏赐,也被全部扣除,给她添箱钱。哪知还不满足,还要铜钱千贯。
有不祥预感,这只是个开始,老鼠拉秤砣,大头在后边。不过无所谓,只要她开心,随便折腾吧。哪怕负债累累,哪怕贪污受贿,也要有求必应。
老许收敛笑,语气严肃道:“变之是大将军,战场杀人无数,弄死长孙无忌,牵连无数人命。对待男人,心狠手辣,赶尽杀绝;对待妇人,心怀怜悯,优柔寡断。此乃致命软肋,真的很不好。”
武康不反驳,尴尬的挠头。老许手拈长髯,言辞凿凿道:“外面强硬,家中软弱,顺从妇人。说不好听的,若战死沙场,你全部家当,归夫人掌握,子嗣会遭罪。”
老许闪出阴寒,声音陡然变冷:“变之你记住,无论男人女人,都要心狠手辣。特别对待妇人,不能宠溺过甚,否则必遭其害。想必你知道,老夫的糟心事,贱人和逆子,统统都该死。”
终于言归正传,武康呵呵调笑:“我说老许头,咱俩不外气,我有啥说啥。你今年六十八,那方面不行了。虞氏如狼似虎,欲望不得满足,红杏出墙很正常。所以你的处理,是否太过偏激?”
许敬宗冷哼:“你小子懂个屁,不满足就出墙,还要《女则》做什么?咱爷俩不外气,你老实告诉我。如果这件事,发生你身上,你怎么处理?”
还真不好回答,武康冥思苦想,良久淡淡说道:“若设身处地,我会装聋作哑,打发出轨小妾。毕竟亲生子嗣,最多旁敲侧击,或者狠狠训斥。应该不至于,流放岭南,自生自灭。”
许敬宗摇头:“变之贤侄,给你讲个故事。我在孩童时,村里有老者,村民称其‘善者’。隔壁家赵三郎,经常被人欺负,有次被打耳光,去找善者哭诉。”
说到这里,满脸不屑:“善者告诉他,别人打左脸,你不要还手,伸出右脸,让他继续打。那人心神怜悯,不会再欺负你。我当时在场,到善者面前,挥手扇他左脸。变之猜猜看,善者怎么做?”
武康哑然失笑,老许冷笑更甚:“善者没伸右脸,而是伸出手掌,打我六记耳光。拧着我耳朵,找父亲告状,哭诉痛心疾首。父亲暴跳如雷,把我吊在树上,用柳条死命抽。”
貌似很有道理,武康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