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朔三年(公元663年),秋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午时四刻。
朝鲜半岛熊津江,就是韩国的锦江,在其入海口位置,有条不宽的支流。大唐与新罗联军,习惯称其周留水。百济国的遗民,则称其为白江,或者是白村江,东南走向西北。
与熊津江交叉口,称之为白江口。白江上游东岸,矗立着周留城,是叛军的巢穴。熊津道大总管武康,接受刘仁轨建议,与军事骨干商议,定策直捣黄龙。
左骁卫中朗将、熊津都督刘仁愿,右武威卫别将杜爽;行军长史袁公瑜,带方州刺史刘仁轨,新罗王金法敏等,率领联军六万,向周留城猛扑。
八月初二辰时,武康下达总攻令,战斗准时打响。唐罗联军从陆路,三面突进周留城,战场激烈又血腥。仁愿身先士卒,公瑜亲临前线,卫士舍生忘死。无数浴血奋战,虽然有胜有败,却是有进无退。
截止八月十一,城外大小据点,基本全部拔除。数不尽的壕沟,所有防御工事,或填平或摧毁。百济倭国守军,或当场格杀,或大队投降,联军兵临城下,周留城告急。
武康力排众议,派使者持黄钺,下达了杀俘令。命令陆军部队,仔细甄别俘虏,善待百济战俘,格杀倭国战俘。血腥屠杀开始,仅仅不到五天,七千倭兵被杀,鲜血浸染大地,人头铸造京观。
其实没得选择,驻扎百济半年,已经心知肚明。朝廷全部官员,视倭国为蛮荒,不会讨伐倭国。既然不能亡国,那就大杀特杀,因为倭国民族,打的他们越疼,他们就越老实。
倭水军总指挥官,大将朴市田来津,倭国第一猛将。与副将毛野稚子,大庐原君臣等,接到周留告急,决定渡海支援。从济州岛出发,进入熊津江口,意图开进白江。
武康得到情报,乐的笑出猪声,想给朴市磕头,感谢你的配合。不过话说回来,战略意义上说,他也没得选择。周留贼巢,三面环山,西靠白江,山峻溪隘,易守难攻。
尽管唐罗联军,从东南北三方,死死包围城池,短期却不能克。对于百济来说,只要能够保证,周留白江航线。就能从熊津江,得到倭国支援,从而据险固守。
所以白江航线,某种意义上说,维系周留存亡,是唯一的生命线,倭军誓在必争。同时周留城内,倭国陆军的数量,还有两万左右,他也必须顾及。
武康与仁师商议,很快作出应对,命令熊健舰队,满帆全速航行。于八月十二日,提前抵达白江。重整海战阵型,派出先头舰队,打算以逸待劳。
在八月十三日,倭国水师抵达,立刻发起进攻。可惜首战不利,败给先头舰队,被迫退出白江。仁师接到命令,率领先头舰队,返回中军本阵,登上平倭旗舰。
在旗舰指挥室,听完仁师汇报,武康笑开了花。日本水师士兵,着甲率相当低,都是皮甲和竹甲。只要极少军官,才能装备铁甲。还有他们的武器,多为制式短刀,长矛少的可怜,长度不及马槊。
还有他们的战船,不能称之为战船,渔船还差不多。实在想不明白,到底哪来的勇气,插手朝鲜事务,挑战大唐舰队。战争打的是装备,单靠满腔热血,是远远不够的。
就在今天清晨,接到游艇报告,倭军全部战船,再度进入白江。武康传令战备,来到楼船甲板,手驾着望远镜,观察对面动态。就见渔船掩江面,旌旗遮天蔽日,正试探着靠进。
武康呵呵冷笑,手指轻敲船舷,煞有介事的说:“倭军有些犹豫,这样肯定不行,咱们帮帮他们。传令熊津舰队,摆出火钳阵型。相信此战过后,咱们兄弟两个,就会火前留名。”
仁师错愕片刻,小心翼翼劝解:“那样太过冒险,咱们熊津舰队,实力稳占上风。只要稳扎稳打,截断倭国支援,孤立叛军巢穴。只要周留城破,就能取得胜利,何必铤而走险?”
武康摇摇头,语气很坚决:“咱们的平倭号,还有我的头颅,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致命诱惑。敌帅心知肚明,只有拿下旗舰,才能反败为胜。俗话说的好,舍不得孩子,套不住饿狼,执行命令吧!”
仁师瞠目结舌,近乎咬牙切齿:“苏将军曾说过,变之日常沉稳,可是上了战场,就会变成疯子。之前我还不信,现在我才发现,你比疯子更疯。属下这就传令,引来饿狼之后,希望打死饿狼,不要沦为狼粪。”
旗语快速打出,楼船桅杆旗手,火速传达军令。不到半刻钟,艋艟战舰出动。沿着旗舰两翼,紧靠白江两岸,鱼贯向前航行。就像彪形大汉,向着正南方向,缓缓伸出双臂。
而大汉的胸膛,旗舰傲然而立,前方空无一物,把要害给敌方。在旗舰的后面,是舰队运粮船,没有战斗力。舰队摆出的阵型,就像张开的火钳:钳柄是粮船,中枢是旗舰,钳臂是战舰。
阵型布到一半,敌阵山呼海啸,倭兵摇旗呐喊。倭船马力全开,沿着空旷江面,像把锋利尖刀,直刺旗舰而来。此乃剜心战术,集中全部力量,冲到旗舰跟前,全力登上旗舰。
然后展开接舷战,控制了楼船,俘虏了指挥官,就能反败为胜。目前情况看来,敌我双方战术,执行的很彻底。艋艟靠岸前行,倭船直奔心脏,双方很快擦肩。
唐军马上放箭,江面下起箭雨,倭军也不示弱,各自弩箭反击。他们手握盾牌,保护摇船水手,全速冲向旗舰。仁师传下军令,不到半刻钟,唐军箭雨稀落。卫士躲女墙后,从垛口射飞箭。
呐喊震耳发聩,武康置若罔闻,扯着嗓门大喊:“白村江大海战,中倭首次战争,决定东亚霸权,关系东亚格局。如果此战胜利,会将倭国势力,逐出朝鲜半岛。粉碎其大陆梦,让其滚回岛国,瑟瑟发抖几百年。”
陡然转头,直视仁师:“如果此战失利,我们大唐势力,只能退出朝鲜。武康和孙仁师,就是民族罪人,就是历史垃圾。你我兄弟两个,再也没有颜面,去见大唐父老。纵身跳入白江,身死以谢民族,就是唯一选择。”
仁师五官狰狞,咆哮着回应:“你说的这些,我听不太懂。但是我保证,只要你跳江,我绝对跟随。如果此战失败,粮船落入敌手,陆军也会覆灭。无论圣人或朝廷,都不会放过你我,回去也是死,不如直接跳江。”
武康放声大笑,注视远方敌船,再次发布命令:“所有楼船斗舰,别动用抛石机、绞车弩,只用弓箭射击。让倭国人接舷,再放他们上船,要给他们希望。”
仁师拿出小旗,快速打出旗语,命令层层传递。绞车弩上膛,抛石机准备,拍杆高高扬起。仁师陡然转身,大声吩咐钱顺:“传令旗舰亲卫,放倭国人上船,在甲板上绞杀。”
卫士鱼贯出舱,爬上二楼三楼,藏在女墙之后,架起两圈弓箭。楚神客和平郎,率领婺营亲卫,以及孙仁师亲兵,全部来到甲板,守在车弩之后。前排横槊向外,中间是陌刀手,中央是跳荡兵。
火钳的两条钳臂,还在继续延伸,倭国大小战船,也在继续突进。弩箭你来我往,倭兵不断中箭,尸体坠落江中,殷红蔓延四周。他们确实英勇,拼着老命划船,荡起无数水花。
距离不到百米,斗舰开始发威,阶梯形的构造,台阶站满卫士。旗手打出旗语,战鼓同时擂响,漫天箭雨齐射,密集火力交织。居高临下之势,台阶立体攻击,盾牌防御大降。
动能推动箭头,刺穿皮甲竹甲,呐喊夹杂哀嚎,噪音直冲云霄。最靠前的倭船,已经没了活人,斜在航道中央。倭人开始疯狂,盾牌兵做掩护,水手迎着箭雨,跳上前方死船,继续划桨冲锋。
大概百米距离,倭兵不再反击,盾牌护在甲板。面对斗舰攻击,每当前进一步,就会留下尸体。战船插满箭矢,尸体如同刺猬,冒出无数血沫。
武康极目远眺,觉的画面搞笑,好大的“川”字嘛。艋艟靠岸缓行,组成左右两笔,中间那笔很粗,是倭国的战船。它不断抛尸体,笔画不断加粗,江面不断缩小。
画卷美不胜收,武康目不暇接,笑意愈发诡异。由衷的希望,川字中间那笔,布满整个白江。既然摆出口袋,装的东西越多,收获也就越大。倭国的同志们,我的胃口很大,你们多多益善,赶紧过来送死。
不知过了多久,仁师忽然呐喊,伴随巨大声响,倭船已经接舷。武康罩上面具,上身只露双眼,托着竹筒望远镜,继续观察战局。无数流矢飞过,大多钉在船头,少数叮咬铠甲。
倭军士气大振,贴在旗舰周围,架起接舷云梯。倭将毛野稚子,头顶罩着铁盾,扯着嗓门咆哮。无数倭兵勇士,右手握着短刀,左手攀爬云梯,嘴里喊着口号。
每次利箭齐射,至少十多个倭兵,跌落云梯坠江中。武康扫视船下,发现有趣的事,眼前这些倭人,并没有剃头发。受大唐的影响,他们发型装束,全都类似唐人。
旗舰上的卫士,都在严阵以待,对于船舷云梯,也都视若无物。他们接的命令,是绞杀登船敌兵,不是掀船舷云梯。只有敌兵登船,才能绞杀他们,所以不掀梯子。
就像大片《血战钢锯岭》,悬崖上的绳梯,日军不会毁坏。一来没有意义,就算烧毁破坏,美军还会再架。二来没有必要,日军战术目的,是大量杀死美军。上来才能杀死,与其破坏绳梯,不如养精蓄锐。
倭将毛野稚子,见到登船成功,再次发号施令,改变攻击策略。箭兵负责掩护,压制楼船火力;盾兵攀爬云梯,盾牌格挡流矢;刀兵紧随其后,嘴里咬着刀背,双手攀爬云梯。
越靠近船舷,毛野稚子越激动,咬在嘴里的刀,几乎硌掉牙齿。心里有着奢望,只要俘虏指挥官,唐军就群龙无首,势必陷入瘫痪。同时利用旗舰,攻击两侧斗舰,就能扭转战局。
心中不断祈祷,踏上甲板那刻,差点淌出热泪。犹如猛虎出笼,高举手中战刀,带头绕过盾兵。很快瞠目结舌,对面的大唐卫士,铁铠耀眼夺目,长槊一丈又三。
槊墙陡然推进,倭兵的短战刀,只能被动挨打。无数哀嚎响起,伴随唐军抽手,带出无数血线。毛野稚子运气好,宝甲护住了身体,趁着槊兵抽手,提着战刀冲锋。
忽然槊兵身边,涌出大量陌刀手,六尺长的陌刀,接手攻击罅隙。陌刀如墙刺杀,毛野稚子的战刀,无力落上甲板。肚皮已被刺破,身体颓然摔倒,右耳贴着船板。
身体开始抽搐,目光锁定船头,那个金甲将军,是唐军指挥官。距离不到两丈,我却毫无机会,取他项上人头。忽然视线被挡,是张狰狞鬼脸,眼球高高凸起。这是奴隶浅野,十岁就跟着我,到如今三十年。
陌刀兵抽身,跳荡兵出列,然后手起刀落,砍掉浅野头颅。又有倭兵登船,槊墙再次推进,还是相同套路,杀戮机械重复。头颅越来越多,毛野看着浅野,血水漫过眼角,视线逐渐模糊。
不知什么时候,跳荡左手举盾,开始清理甲板。拎起无数头颅,用力扔到船下,包括浅野的头。毛野强打精神,再望金甲背影,好像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忽然闪过阴影,感觉脖颈清凉,彻底失去意识。
顶楼箭雨压制,跳荡弯腰抬尸,全部丢下旗舰。钱顺拎着头颅,来到武康身边,扯大嗓门汇报:“这个脑袋的主人,穿着最好的盔甲,应该是倭国大将。”
武康接过头颅,看着狰狞丑脸,貌似死不瞑目。不禁嗤之以鼻,经过仔细辨认,确定是毛野稚子,随手丢到脚下:“当初就是他,率兵入侵新罗,夺取了奴江城。你装在盒子里,等到海战结束,给金法敏送去。”
钱顺高声应诺,仁师双手成喇叭,伏在武康耳边:“旗语传递消息,火钳延伸完毕,鱼虾已经饱和。请武将军下令,重型武器发射,阻断倭兵退路。”
武康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片刻,无奈的点点头。火钳里的战船,应该不到六百,还有三百余艘,已经吃不下去。感觉真的可惜,再有百十战舰,就有绝对信心,全军覆没他们。
旗语层层传递,火钳尾部艋艟,舰长声嘶力竭。小型牵引抛石机,弹兜装上酒坛,炮长打出令旗,炮手猛拽炮梢。完美的抛物线,酒坛砸上倭船,登时四分五裂,桐油洒满船舱。
桐油这种东西,无论古代近代,都是战略物资。唐军用的火箭,是破布泡桐油,点燃后再发射。特性类似汽油,用水不能泼灭,还会越泼越旺。
此刻漫天箭雨,秒变绚丽烟火,引燃敌船桐油,火海瞬间生成。所谓火攻烧船,是大唐海军部队,海战的老套路,也是有效的套路。孙仁师提出火攻,武康也想试试,来个火烧赤壁。
火钳尾部起火,白江拦腰截断,成功扎紧口袋。艋艟不理钳内,集中全部火力,阻止袋外救援。旗舰的抛石机,同样发射油坛。卫士点燃弩矛,架在绞车弩上,引燃前方倭船。
唐军居高临下,火箭顺势而下,比流星雨更壮观。计划已经达成,火钳内的倭船,首尾全部起火。现在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等待火海蔓延。
武康拿下面具,手指轻敲船舷,打开羊皮酒袋。咕咚连灌三口,随手丢给仁师,开始欣赏美景。平静的江水,燃烧的火海,完美的契合。
倭军的盔甲,大多是竹甲,类似于藤甲。用油漆浸泡,据说刀枪不入。可它致命弱点,就是不能防火,甚至助长火势。此刻得到应验,无数火人挣扎,跳入白江之中,或溺死或烧死。
倭军垂死挣扎,也用火箭反击,把武康逗乐了。可怜的倭国人,我在江上玩火,不怕引火烧身,是有所依仗的。唐军各种战船,无论楼船斗舰,还是艋艟海鹘,都用生牛皮包裹。
除了游艇以外,全部都能防火,火箭不能引燃,除非泼上桐油。倭军反击不成,彻底陷入癫狂,撑船撞击旗舰,想要同归于尽。武康笑出猪声,倭国常用套路,神风自杀行动。
可惜没有卵用,不会给你机会。这些冲锋战船,或被火箭引燃,或被飞石砸碎,或被弩矛刺穿。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三艘船,冲出火海包围。水手呶呶怪叫,疯狂的摇船桨,发誓撞击旗舰。
距离两丈之内,拍杆开始发威,依靠强大动能,狠狠拍了下去。就像个苍蝇拍,其中两艘倭船,水手全部拍死,船身直接拍翻。哨长沉着指挥,卫士整齐呐喊,拍杆再度升起。
它是近战武器,可以理解为,大号苍蝇拍,倒置的抛石机。依靠人力牵引,敌船靠进之时,用来拍沉敌船。倭国的小型船,只要被拍到,就得底朝天。
那艘漏网的船,终于撞上旗舰,只是轻微晃动,就没有然后了。强弓劲弩齐射,大概三十倭兵,全部死于非命。武康嗤之以鼻,我给你们机会,你们却不中用呀。
低头注视火海,忽然扯出狞笑,取长弓淡淡道:“仁师老兄,亮出你的弓箭,咱们玩个游戏。从现在开始,到海战结束,水里的倭兵,比谁射的多。如果你输了,叫我声大哥,如果我输了,叫你声叔父,敢不敢比呀?”
孙仁师跳了脚,搭箭拉弓叫嚣:“乃翁会怕你吗,顺子你来见证。不过先说好了,只能射杀活的,死人头不算数。我说小弟弟,准备好了吗,等我喊到三,咱们就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