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农村的现实,哪怕一个梳绒工的胳膊断了,但还是有不少梳绒工,觉得那种事距离自己很遥远,心存侥幸。
毕竟不怕累,就怕没机会挣钱,能挣钱,谁不拼命挣,恨不得黑天白夜地干。
当然了,也确实,很多人挣到了钱,致富了,没出事。
大家都觉得这种倒霉事不会轮到自己。
但是真轮到自己就晚了,王瓜月缺了一条胳膊哭的样子,沈烈还记得。
王瓜月家里人拿了五千块钱补偿,高高兴兴地娶新媳妇去了,可是沈烈心里不好受。
他并不能说服所有的人照着他的路子做,只能自己坚守着,哪怕少挣一些钱,牺牲一些利润,也不能出事。
真出了事,良心一辈子过不去。
王瓜月弟弟娶了新媳妇后,王瓜月自己也嫁出去了,嫁得不好,出门的时候据说还在哭,大家都唏嘘不已,摊上这种事了,还能怎么着呢。
冬麦想着这事,终究是难过,虽然王瓜月遇上这事和自己没多大关系,但是到底是认识的,王瓜月出嫁的时候,她便把自己一件新大衣两件新毛衣添置给了王瓜月,这都是上海买的,料子好样式洋气,自己也没穿过。
“以后遇到什么难处,你说一声,能帮的一定帮。”
王瓜月感激得不知道说啥好,又后悔得厉害,想着如果一直在冬麦这里干就没事了。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王瓜月嫁出去后,林荣棠张罗着想要重新梳绒了,但是他家出了这事,村里人都觉得不吉利,自然不愿意在他这里干。
但是不开工也不行啊,光靠林荣棠自己,两台机器转不起来,机器不是自己的,是孟雷东的,每年都得交机器的份子钱,放一天就赔一天的份子钱,这样耽误下去也不是办法。
再说了,孟雷东那里要赶在年前交最后一批货,这一批量走得大,靠着孟雷东交货的也不是林荣棠一家,如果他赶不上的话,错过这一批,估计就得等到年后了。
可这羊绒,谁知道年后是什么行情,万一不行了呢,孟雷东如果过三四个月交货,那他的本钱得一直压着了!
林荣棠到了这个时候才急眼了,王秀菊也愁得不行,到处找人帮忙,说要多给人家钱,可现在大家正害怕着,听说那梳绒机上还有王瓜月的血迹,谁敢去?
最后没办法,王秀菊回娘家找了三个小姑娘,每个人每个月给七十块钱,加上林荣棠自己和王秀菊,一家子齐上阵,总算是把梳绒机重新转起来了。
他家机器转起来那天,村里有人听到轰隆声,就忍不住“呸”一声:“这就是赚黑心钱呢!”
林荣棠才顾不上别人怎么看,他紧赶慢赶地梳绒,谁知道分梳到腊月初六的时候,他得到消息,人家孟雷东要给首都绒毯厂送货了。
他一听急眼了,他这里还没梳完呢!
这羊绒梳完要四遍,他最后一遍还没过,本来打算最后一起过,结果现在是完全没成品,赶不上孟雷东这一次交货了。
他赶紧跑到陵城,和孟雷东谈了一番,可孟雷东也没办法,总不能因为他就不交货,耽误着大家伙的时间吧。
孟雷东掸了掸烟灰:“你这一批等明年再说吧,反正也没多少量。”
当白色的烟灰在林荣棠眼前消散的时候,林荣棠意识到了,自己在孟雷东眼里,就是一只蚂蚁,自己的那点量,人家也根本没看在眼里。
林荣棠感到了莫大的羞辱,他知道求也白搭了,自己就是赶不上了!
回来后,林荣棠几乎是抱着死一样的心思,终于眼看着最后一遍过完了,过完了后,他面对着一袋子一袋子的羊绒,开始想法子。
他终于坐上了前往首都的列车,去找人家首都绒毯厂,他让自己首都的大哥帮忙,可是奔忙了几天,竟然是连门都摸到!
人家马上要过年了,谈业务的都忙着置办年货,谁搭理他呢?
他心如死灰地回来,开始琢磨着别的法子,必须年前把这一批货卖出去,要不然放这么一个年,年后还不知道啥行情,他不像沈烈,更不像孟雷东,他的钱背后都是利息,多放一天就是一天的损失!
也就是这个时候,陵城过来一个,说是想收羊绒,说人家收了羊绒要运到外地去,林荣棠听到了消息,赶紧扑过去和人家谈。
谈了半天,最后终于谈成了,不过价格压得很低。
林荣棠犹豫了,价格太低了,比他想得还低,这么一算,加上赔给王瓜月的钱,里外里,他几乎是不挣钱了!
就这么卖,还是囤积着等年后卖,也许年后能有好价格?
林荣棠陷入了纠结,又犹豫着打听下孟雷东那里的情况,年后如果再走一批,得多长时候了,看看他这里还能等等不。
可就在他纠结的时候,他听广播,突然听到一个消息,说是过了年,这天气就要暖和起来了。
林荣棠一下子惊到了,天气暖和了,羊绒制品是不是卖得不好了,那价格岂不是要跌了?
况且,这羊绒放在家里过年,回头受潮了或者生了虫子,那到时候价格也受影响。
最后林荣棠面如死灰地跑过去,和人家继续谈,谈了半天,终于把价格稍微提上去,算着能挣三千块钱了,他没办法,再也不想犹豫了,干脆卖出去了。
卖出去的时候,看对方那高兴的样子,他心里也犯嘀咕,知道人家拿着自己的羊绒回头就能挣钱,可是又能怎么着呢,自己实在是等不起啊,只能把这么大的便宜给别人了!
其实自己但凡能等得起,哪至于这么贱卖呢!
对方收货那天,弄了一辆小货车来拉货,拉走后,林荣棠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他想着来拉货的那几个人,好像其中有两个眼熟。
可他什么时候见过这两个人呢?
回到屋里,他娘喜滋滋的,算是这次好歹挣了,总比之前当会计强,也算是发财了。
而孙红霞最近发烧了,一直咳嗽,病不见好,躺在炕上眼睛发直,整个人蔫蔫的。
王秀菊看到儿子进来:“再怎么着,咱也挣钱了,我算着上次两万,这次五千,好歹也有两万五呢!咱也发财了!”
之后她便看到了儿子的脸色:“你这是咋啦?”
林荣棠皱眉,摇头,还是不说话。
他总觉得不安。
王秀菊更加觉得怪,不过还是起来给他盛饭了。
而就在饭菜端上来的时候,林荣棠突然一个跺脚:“是他,是他们!”
他想起来了,今天来装车的一个小伙子,就是当初江春耕带的四个精壮小伙子中的一个,叫啥来着,叫二红?!
林荣棠咬着牙,牙齿咯吱咯吱响,眼睛瞪得眼珠暴突,就这么瞪着前方。
他就这么便宜了沈烈,沈烈竟然来趁火打劫!
王秀菊吓坏了:“儿子,儿子,你这是咋啦,你,你没事吧!”
怎么就跟中邪了一样啊!
林荣棠却是瞪着眼睛,突然笑起来:“行,你可真行,沈烈,你可真行!!”
王秀菊:“老天爷啊,这是咋啦,荣棠,你别吓娘啊!”
林荣棠却还是笑,笑得两只眼直直地盯着远处:“你太行了,我服了,我真服了!”
第129章孙红霞的对峙
那批货,确实是沈烈托人来买的,买了后,拐了一个弯后,重新运回了松山村,他亲自检查了检查,觉得还可以返工一下,便马上调整了梳绒机的轴距,让江春耕停下手头的活,赶这一批,这么赶了大概六七天,总算是出来了。
沈烈对这批绒的质量很满意,当即让胡满仓出发,开着小货车,运往上海,交给了上海第五纺织厂,趁着人家还没过年,交了货,顺利拿到了款子,这么前后一倒手,竟然是四万块钱的进账。
江春耕依然分到了四千,分到四千的时候,他痛快地拍着桌子:“咱这钱挣得太容易了!”
沈烈自己应该分三万六,不过他给胡满仓还有其他几个人各一千,那几个自然高兴得很,一千块钱呢,这才多一会,直接得一千,印钱都没这么快啊!
沈烈得了三万,满打满算,他手里现在大概有三十万了,挺大一笔了,明年开春,又是一个新气象,他琢磨着,可以做一件大事了。
对于这一笔,冬麦自然是笑得够呛,想着沈烈这事确实做得够狠,估计等林荣棠醒悟过来,能活生生气死了,他那里拼命地紧赶慢赶,最后钱被自己挣了。
沈烈却一本正经地道:“他就是被吓破了胆,心急,其实他如果能挺一挺,年后说不定有好行情。”
不过也只是猜着罢了,毕竟自己能稳住,林荣棠不行,他没经验,进货的渠道和销路都靠别人,梳绒机也是别人的,就连钱都是贷款的,要还利息,这么大的压力下,他是战战兢兢不敢走错一步路,根本放不开手脚。
冬麦还是忍不住笑:“他活该,谁让他不干好事!心思歹毒,活该挣不到钱!”
沈烈也笑了:“这些天我也注意着,他竟然没什么动静了,也不恼也不怒的,就那么闷着,有一次我在后街看到他,他竟然像没事一样,也是怪了。”
冬麦蹙眉:“这不一定憋什么坏水呢,还是得提防着。”
如果他在那里暴跳如雷,倒也算了,说明人还正常,可现在没事人一样,只怕是要憋一个大的,毕竟他那种人,可不是能吃这种闷亏的。
沈烈点头:“是,我们也得防备着,防备着他狗急跳墙,眼看要过年了,我再去看看老宅那边的情况,回头停了机器,我们把老宅的货给封死了。”
冬麦看看外头,竟然下雪了,便道:“那你过去看看吧,我怕下雪回头雪花漏到西屋里,如果有要补的,你好歹先补补。”
沈烈答应着,披上了一件厚外套,戴上帽子就出门了。
冬麦收拾了院子,把鸡窝给盖上,又把兔子窝里多放了一些草,之后便进屋,坐在炉子前烤火做鞋子,其实沈烈已经给孩子买了鞋子,不过她还是想亲手做两个,觉得自己做得更舒服。
外面的雪轻盈地落下,没什么声响,只有麻雀偶尔蹦跶的声音,细碎轻微,炉子上的红薯被烤熟,外皮焦脆裂开,里面流淌出粘稠的汁液来,一看就甜腻腻的。
冬麦放下手中做了一半的鞋子,擦了擦手,拿起来红薯,揭去外面的皮,就看到了软糯的红薯瓤,正想咬一口,她就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
第一声响起来的时候,她并没在意,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听到第二声,她才知道没听错,只好放下红薯,小心地过去大门。
大门是紧闭着的,门闩没上,外面站着一个人,从门缝里看,是个女人。
冬麦:“谁啊?”
一半特别熟的,就直接推门进来了,不至于敲门。
外面却响起了一个压低的声音:“冬麦,是我。”
冬麦一听便蹙眉了,她现在大着肚子,孙红霞嫁给林荣棠后,自从流产了,一直没动静,王秀菊看着她的肚子估计都要气死了,沈烈才坑了林荣棠,这个时候孙红霞来找自己,她心里有些担心。
特别是想到最近几天,孙红霞好像怪怪的,就连刘金燕都说,孙红霞性子变了不少,不像之前那么张扬了,整个人就像鹌鹑一样缩着,做事蔫蔫的,像是死了半截,又像是病了。
这样的孙红霞,更让人担心,她可是不想让自己有任何闪失,毕竟前面有谢红妮,还有个不知道真假的孙红霞,这都是大月份流产的。
所以她一听到孙红霞的声音,便不着痕迹地将门闩给上了。
农村的门闩就是一根粗长的四方形木棍子,上了门闩,除非对方把大门卸下来,不然别想进来了。
上了门闩后,冬麦才心安了,之后道:“你来做什么?是有什么事吗?”
门外,孙红霞无奈地道:“我有个事想问你,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找你。”
冬麦听着,越发蹙眉:“你说。”
孙红霞:“你和林荣棠,到底怎么回事?”
冬麦:“你什么意思?”
孙红霞:“你和林荣棠,是真夫妻吗?”
冬麦一听,便问道:“怎么,你和他是假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