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第三百二十八章老年截云之烦恼
说起鬼王山,知道这里的人都不大敢多谈,因为这山上住着整个东南凶名最盛的门派鬼王寺,传说山上的头陀们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等闲人自是不敢随意谈论,若是一句话没留神说秃噜嘴,被哪位大头陀听到了,那可是杀头灭门的祸事。
而不熟悉这里的人则更是敬而远之,这鬼王山听起来就邪门的很,不像是什么好去处,外乡人来了这边哪里还敢多看多问,尽早躲得远远的才好。
只有熟悉的人才会知道,这座名头极差的大山风景极佳,几乎不亚于白山剑门的大苍山,而且因为地处沿海,气候更加温和湿润,山上的奇花异草、参天古木比比皆是,当真称得上是东南地面儿有数的人间仙境。
鬼王寺的年头与白山剑门相仿,也是有上千年历史的大派,而且因为没有那么低调,又尽是做些打家劫舍的差事,看见谁家有好东西直接搬来,甚至某个门派有什么风景雅致的假山古树之类,也都一并连根刨起,搬回山上寻地方放下,加上山中僧众颇有一些对园艺事业兴致盎然的主儿,这些年下来竟将原本杂草丛生的山头,摆弄成了有名的景区。
只不过这景区没有人来观光而已,最多只是头陀们自家耍闹耍闹,可寺中大部分人连经书都念不下去,又怎么有闲情逸致来游园赏景,还是喝酒吃肉更加实际一些。
在鬼王寺一群半文盲中,厉飞鹰的师父、寺院中排名第三的截云禅师,无疑是其中的特例,这位早年在家中耕读,二十岁开始修行之路,于五十岁时逐渐迷上佛法,并在三年之后出家,成为了鬼王寺的一名大管事,十年之后成为长老,如今已经一百六十多岁,乃是本寺第一有学问之人。
截云禅师的主要工作就是指导诵经,说通俗些就是领着寺中仅有的十几个喜欢念经的头陀,去给几千个对佛经没兴趣,甚至干脆大字不识的家伙们诵经,以提高他们的修为水准。
当然,这种做法能有多大成效,那是另一回事,但作为一个佛寺,没有几个念经的人,显然是说不过去的。
截云禅师曾经无数次的在梦中见到一种景象,阖寺僧众齐集鬼王大殿,规规矩矩的盘膝坐在蒲团上面,面对佛像诵经,那种神圣而又肃穆的景象,在他脑海中久久不能平复。可一旦醒来,鬼王大殿上依旧只是那小猫十几只,跟着他这个长老细声细气的念经,绝大多数人都在外山的空场上修炼,或者在炼鬼塔中驯养厉鬼,若不是都做头陀与和尚打扮,各殿供奉的都是佛祖菩萨的话,几乎不会有人认为这里是个寺院。
可就是这种景象,现在也已经不复存在了,随即大大小小几次作战,寺里面能念经的十几个和尚死了个干净,如今只剩下截云禅师自己,孤零零的坐在鬼王大殿中默默诵经,为亡魂超度往生,并为寺院祈祷胜利。
但这些显然是有些徒劳的,这几日白山剑门的进攻越来越凶猛,鬼王山附近的据点已经被拔除干净,上万白山剑门弟子和他们的仆从门派,已经将这座风景秀丽的山峰围得结结实实,时不时就会派出一批不要命的家伙进行突击。话说回来,目前的进攻虽然也很不容易对付,但多半还是对方在试探虚实而已,一旦让他们找到弱点,或者干脆失去了耐性,等待鬼王寺的将是建派以来最大的危机,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人家灭门。
说到附近的据点,截云禅师同样是有些怨念的,最初按照他的设想,那些据点都应该很果断的放弃掉,然后将一切有生力量都撤回山中,集中包围鬼王山,为浮云宗的调停争取更多时间,只有这样才能够保住鬼王寺的千年传承。
可清魂禅师那厮昏了头,非说什么如果连打都不打,就把所有据点的人全部撤回山中,对我鬼王寺的名气和士气都会造成极大影响,而且外围地区资源颇丰,尽管我们不怎么去开采,但若是被白山剑门这等开采大户占了,他们的实力会得到进一步增强。而且我们若是把所有据点全部放弃不要,等于是自己把自己锁了起来,任凭白山剑门将这里包围,甚至连最后逃跑的海路,如今也被殷飞的船队锁了起来,集中了不下四千人在那里守卫,放弃据点等于是自取死路。
如果是别的时候,这种做法倒也没什么问题,毕竟名门大派就是靠名气和脸皮吃饭的,与敌人交战的时候,士气同样也是十分重要的,放弃外围据点,让敌人围拢上来,把自己陷于不可自拔的险地,这确实不太明智,换成截云禅师自己,多半也不会轻易放弃那些据点,更不会连半点抵抗的行为都没有。
问题在于如今你要面对的是对方一万多人,外围那些据点平均每个都只有数百人,若是加在一起的话,总数三千足以和对方拼一阵子,撤回山中则能起到更大的作用。可一旦分散开来,那就等着对方各个击破好了,人家一万多人多大军,都不上去进攻你据点的坞堡,直接用大炮就能给你削平了,侥幸逃出来的几个人面对飞剑组成的天罗地网,也都只有死路一条。
最过分的是,这么混蛋的建议,作为方丈的鬼王上师居然同意了,那方丈犹豫良久,终于点头的那一刻,截云禅师才忽然发现,那个从前似乎无所不能的老头陀,似乎真的上岁数了,他已经有些害怕这种兵凶战危之事,有了那么几分消极避战的思想,尽管还不至于说投降,但也不愿意让战事在鬼王山上展开,意图通过外围的据点拖延住白山剑门的脚步。
尽管他自己也很清楚,这是拖延不住的,白山剑门早晚会打过来,但能拖一天是一天的思维,还是左右了他的决定,让其下达了那个白白送掉三千生力军的愚蠢命令。
三千头陀冤死在外围坞堡之后,守卫鬼王山的人数陡然锐减,只剩下不到五千,而在这四千多人中,还有一部分是从前的普通门派,现在的被裹挟门派弟子。这些人的忠诚度可想而知,属于非常不可靠那类,一旦场面出现逆势,四散而逃都算是好的,说不定都会临时倒戈加入对方阵营,带着不认识路的白山剑门弟子进攻鬼王寺。
人懂得太多,总是会有这么多烦恼,截云禅师这几天的叹息声已经增加了好几倍,为什么就没有人能够理解自己呢?看着寺中虽然凝重肃穆,却依然有些大大咧咧的气氛,他就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对本寺的前途基本上已经绝望了。
不过作为一个有着大智慧大毅力的人,绝望并不代表着放弃,截云禅师对于鬼王寺的未来,还是有着很大期冀的,巡视过防务之后,他去找到了率领弟子布置阵法的清魂禅师,先将那些弟子都赶了出去,随即在屋内布置了一个隔音法阵,对有些莫名其妙的清魂禅师道:“清魂师兄,不知可有闲暇,到小弟那里去喝杯酒?”
最初截云禅师将弟子赶出去的时候,清魂禅师就觉得有些奇怪,待到听说约他去喝酒,心中不由更加奇怪,截云禅师可是出了名的好和尚,本寺典范中的典范,那是连素酒都绝不沾唇的,今日居然要约自己去他那里喝酒,而且看起来不像是说玩的样子,这实在是让他有些想不明白。
不过作为本寺第三文化人,清魂禅师是绝不会露怯的,想不明白也不会去主动询问,既然师弟邀约自己去喝酒,那跟着去便是了,他是有名的无酒不成席,岂能怕这种事。反倒是从来滴酒不沾的师弟请他去喝酒,让他觉得很有面子,也很想去和其他长老炫耀一番,只不过其他人不是死了,就是被白山剑门抓了俘虏,让他丧失了这次机会。
因为是佛家寺院,尽管大部分人都不念经,但长老和有头有脸的管事们依然是分开居住,每个人的居所距离都比较远,而且有单户的小院子,方便个人的清修。
截云禅师的小院建在后山,左侧是一片青翠的竹林,右侧是经过高手匠人装点过的花园,院子后面穿过一条清澈的溪流,附近的小山坡上还有各色杂佐花卉,以及不时出来晒太阳的飞禽走兽,让人一见忘俗。清魂禅师也是读过几本书的人,平日里很是喜爱这片幽静之所,几次想将自己的宅院也按照这里修葺一番,却总是不得时机,如今大战之际,整日里忙的焦头烂额,骤然间见到这里的清静自然,心中的愁绪也不由得有些缓解,叹道:“不知此番兵火过后,这鬼王山上天造地设的景致,还能够留下几分,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不要招惹那白山剑门,破军剑的后代岂是好撩拨的!”
听清魂禅师这么说,截云禅师顿时松了口气,吩咐手下弟子弄来酒菜,和对方小酌几杯,之后便聊起自己这里收藏的字画和典籍来。最初清魂禅师还没怎么太当回事,他两个早年都是文士出身,既然跑来一起喝酒,谈谈这些倒也正常,但这个话题已经谈了快有半个时辰,作为两个富有责任心,同时也都很忙的长老,这是一种很不正常的现象。
“师弟啊,你我相交也有一百年了,有什么话直说即可,不用这般藏藏掖掖的,反倒不像是你为人了。”清魂禅师将酒盅放下,卧蚕眉向上一挑,脸上已是带了几分肃穆,对截云禅师道:“你老弟可是大忙人,师兄这些日子也没闲着,你可别说如今这个时候,还有闲情逸致来找我饮酒闲谈,何况你从前一直是不喝酒的。”
“呵呵,让师兄见笑了。”截云禅师淡笑道:“小弟请师兄过来,自然是有话要说,只是不知当不当讲,适才便一直在犹豫此事,所以只得顾左右而言他,还望师兄见谅。”
“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师弟如此为难,你我之间无不可谈之事,师弟明言便是。”清魂禅师也不是傻子,见截云禅师说起这事来神色虽说淡然,但总是多了几分神秘,也知道怕是和如今局势有关,又是一道屏障挥出,将这间静室变成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即便是方丈鬼王上师亲至,怕是一时半刻也没那么容易解开。
若是鬼王寺中仅存的两名长老商议秘事,需要防备的也不过就是方丈一个人罢了。
见清魂禅师如此动作,截云禅师也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不过到了他们这个位置,有些话自然不能明说,便笑问道:“不知师兄对我鬼王寺的前途是如何看的?”
“前途?我鬼王寺还有前途吗?白山剑门一万大军旦夕可至,我等到时候能不能保住性命都要两说,哪里还有资格谈什么前途,师弟这时候跟我说前途二字,不觉得有些可笑吗?”清魂禅师微微冷笑道:“有什么就直说吧,这里就咱们两个人,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师弟是不是动了什么别的心思,又觉得自家实力不够,想来拉师兄我助拳了?”
“哈哈,圣明无过师兄,小弟确实有了些别的心思,不过却是想要救本寺于危亡之际,不至于让鬼王寺千年传承毁于一旦。”截云禅师说这话时,脸上神色圣洁无比,托在膝盖上的手腕却已经戒备到了极处,只要清魂禅师露出半分别的意思,怕是立刻就要下手杀人,待见对方也露出沉思之意,这才继续说道:“方丈年纪大了,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热血,根本就不敢和白山剑门作斗,若真是归顺对方,倒也不失为一条出路,江山代有才人出,如今白山剑门势力太大,本寺也只得暂避锋锐。可奈何他虽然不敢言战,却又死抱着门中规矩不放,断然不肯归降,害的我等也要陪他送死,这未免就有些不合人情了,不知师兄以为然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