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为唐晴“乔迁”办的晚宴,但举办人却是唐啸,这么一来,那些和唐纵完全没有交集却不得不出现的客人们就有必须出席的理由了。他们原先猜测莫非是唐啸终于将亲哥哥的白道产业也纳入了自己的囊中,那无异于锦上添花,如果哪一天唐爷突然说要洗白唐家,唐纵就是最大的助力。
但也有人猜测,唐啸恐怕是要借着这次机会把自己内定的继承人给公诸于世,他的年纪还不足以从唐家当家的位置上退下来,但尽早决定继承人是必须的,年轻人需要磨砺和资历,否则无才能无威严要让众人心服口服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唐家无非那三个儿子,大家心照不宣地把二少爷给自动排除了出去,剩下大少爷和三少爷。
龙潜自从被唐潜绑回家就一直不通外面的消息,自然也不知道他的回归闹出了多大的风波,毕竟是唐啸公然带着人去梁洪烈的地盘上抢人,居然还抢成功了,梁洪烈连拦都拦不住,事后竟然也没有趁机向唐家发难,众人一致感叹难不成是唐家三少爷给梁家当家灌了**汤,毕竟……梁洪烈爱男色众所周知,他也从不隐瞒。
但传说中被议论得最为传奇的人物非龙潜莫属了,当年唐啸冷眼看着最疼爱的儿子入狱是连动一下手指的意思都没有,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小少爷被一脚踢出了家门,谁会猜得到时隔数年,却是唐啸亲自把人绑回来了,绑说明了什么,说明人家小少爷压根不想回来,是唐家当家上赶着要他回来,传来传去硬是把龙潜传成了神仙般的存在。
唐家三位少爷跟着唐啸进来的时候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原本三三两两说话的人迅速地围过来,恭维的恭维,献媚的献媚。
唯有蔡业信和梁洪烈以及他们的人只是礼貌地打了招呼便兀自聊天,他们的身份地位不需要让他们伏低状讨好唐家,龙潜看到梁洪烈在不远处举起酒杯朝自己遥遥示意了一下,笑了笑,从包围群中挤出去,径直走到他面前,顺势接过梁洪烈替他拿的酒。
“才几天没见,你看起来过得很滋润。”梁洪烈沉着声音佯装不满。
龙潜眉眼微微弯起,轻笑道,“烈哥你这话说得真像怨妇,恐怕不管我在哪里只要不在烈哥你那你看我都觉得滋润。”
“可不是。”梁洪烈喝了口酒,脸部表情严肃了下来,“说实话,少了你这么一位得力干将确实难办不少。”
龙潜听出他话里有意无意的试探,大概是希望他说出一个回梁家的确切时机。
“如果有困难,我来解决,从开始到现在我始终没有动静,不知道那些人背后是怎么笑话我的。”梁洪烈斜了眼扎堆的旁人,又眼神深邃地看了龙潜一会儿,说,“但是如果你想留在唐家我也不会强求,虽然我打心底希望你留在我身边。”
堂堂梁家老大居然做出西子捧心的痛苦状,龙潜忍不住哈哈大笑。
“阿潜。”唐啸在方才站立的位置看着他,龙潜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抬眼对上唐啸的视线,心头猛地一跳,猝不及防地跌进他注视着自己的双眸里,唐啸这个人,一向善于隐藏自己的感情,不会让人轻易捕捉到他内心的想法,所以他的敌人们都费尽心思地猜测着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张开手到底想抓住什么,龙潜甚至看不清他眼中的含义,只是不由自主地被牵住了视线,想移开也被牢牢地钉在原处。
许久,龙潜用力深呼吸一下,强行将视线移开,近乎狼狈地用手摸了把头发,借以掩饰败下阵来的不堪。
“如果你选择留在唐家,告诉我,那我们就是敌人了。”梁洪烈在他迈开步伐走向唐啸的时候在他背后阴冷地说,他说的是敌人而不是对手……
龙潜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走到唐啸身旁。
“聊得开心?”唐啸从他手里拿过酒杯浅浅地饮了一口,龙潜连忙去夺,“唐爷,这是我的酒杯。”
唐啸看了眼酒杯,不动声色地喟叹:“心想着我的小儿子难得记得爸爸爱喝这酒。”
龙潜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你别恶心行不行”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幸好一个男人过来恭维打断了他的冲动。
“哟,这是唐家三少爷吧,真是一表人才,人中之凤啊。”年约五十的男人一口怪异的台湾腔。
“恩。”唐啸淡然地点头,又看着龙潜道,“阿潜,这位是坚叔,你以前没见过。”
龙潜优雅地抿唇浅笑,稍稍点了下头,“坚叔,我不姓唐,我叫龙潜,你以后可以叫我阿潜。”
他这话无疑是当众打了唐啸一个重重的耳光,凡是听到他这句话的人一时间统统被震住了,瞬间没了动静,屏着呼吸大气不敢出的等待着唐啸的大发雷霆。
龙潜淡定地观察唐啸的脸色,以前他曾经被唐啸打过,一巴掌下去他的脸就吱地肿了起来,足足七天淤青才褪下去,现在他到是巴不得唐啸再打他一次,光明正大地把他从唐家给打出去,也好让他彻底摆脱唐家和唐家的人。
气氛愈趋紧张,紧绷的弦仿佛下一刻就会崩断的时刻,唐啸伸手插|进他后脑勺的头发里摸了摸,以一种非常亲密和疼爱的方式,龙潜愣了愣,条件反射地要躲,然后感觉到后脑勺头皮针扎般的刺痛,唐啸居然揪住了他的头发,偏偏他的脸上带着少见的微笑,让所有人以为他是在爱抚儿子的头发。
“孩子太想他母亲了,暂时由着他去。”唐啸又换成抚摸的动作,才放开手,无奈而纵容地叹道。
所有人的心里立马打起了小九九,谁说唐爷曾经抛弃唐家三少爷的,这明显已经宠溺到无药可救了要吗?换成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敢在唐爷面前说同等大不敬的话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难不成唐爷选了小少爷?
此刻,眼底暗沉下来的只有两个人,梁洪烈和……唐家大公子唐云天。
唐云天是知道弟弟的深藏不露的。
那时候,龙潜还是唐家三少爷,不过十几岁的年纪。
唐家从老爷子那时候起就有个规矩,不得沾染毒品生意,底下的小家族若有牵扯进毒品里头的,唐家一概不护。
毒品交易的利润是巨大的,但风险也同样巨大,这些买卖可能会把唐家其他方面的利润全都毁掉,唐啸在政界是有些朋友,但那些人也不是愚蠢到无可救药的人物,哪些事可以睁一只闭一只眼哪些事不可以终归有个界限,而毒品是彼此共同的禁区,无论是白的黑的都不会轻易涉足。
那段时间却有人来找过唐啸,这人叫周元,在道上有些名气,因为他专干毒品生意,在海外有自己的生产地和加工基地,这回他打算把毒品贩入香港和大陆。他缺得不是资金,而是关系,可靠的政治后台以保证他在贩运的过程中不会出现致命的差错。
自然,唐啸就成了他所考虑的唯一对象。有人在黑道上混得开,有人在白道上得意,但只有唐啸,他那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纵贯黑白,谁也比不过。
这是一笔大买卖,有了可靠的后台庇护,毒品的流通就简单得多,安全得多。
但唐啸不容拒绝地给出了答案,“唐家目前并不打算涉足毒品市场。”
轻描淡写地拦了回去。
当时龙潜并不知道书房里在谈那么重要的事,门口也没个把门的,敲了下门直接就进去了,结果哐当倒了地,旁边一只脚迈过去,他抬眼就看到那个面色难看的男人脸上阴狠的眼神,周元扫了他一眼,哼了声就径直离去。
那是种很残忍的眼神,有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味,很血腥很变态,让人想吐。
“爸爸,我觉得你出门要小心点。”他说。
果不其然,一星期后,是唐云天和唐谢里母亲的忌日,这一日照例唐啸会带着两兄弟亲自去拜祭她。结果拜祭完还没坐上车,他们就遇袭了。
对方来了两个杀手,二话不说抽出枪就对准唐啸开火,子弹打尽也不管是不是打死了目标就迅速跑了。
幸亏唐啸和手下都反应敏捷,一个闪避得快一个保护得快,只是唐啸腰上被子弹带过,划破了皮,只可怜两个儿子给完完全全地吓坏了,唐谢里甚至吓得尿了裤子了,连保镖把他放进车里他还没有回过神来,眼神都涣散了。
龙潜正在喂水池里的鱼吃食,一听说唐啸遇袭,直接把一包鱼食扔进进水池里,拔腿就跑。
他赶到唐啸书房的时候,帮里的那些骨干们早听闻消息赶来了,唐谢里已经被送回房间压惊,唐云天到在,只是要从惊惧中彻底恢复看起来似乎还得花点时间。
书房里的气氛很冷肃。
“爸爸。”龙潜直接冲进去扑到唐啸的怀里,两条手臂紧紧地抱住他的腰,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像是怕唐啸一不小心就飞了似的。
“阿潜,爸腰上有伤……”唐云天站在一旁,忍不住提醒他。
龙潜把脸抬起来,果然看到唐啸腰间已经包扎好的一处,还透过绷带隐隐泛着血色,眼睛眨呀眨,那眼泪毫无预兆哗地就下来了,还大颗大颗的,活像眼里在掉珍珠,别说其他人,就连唐啸都被他吓了一跳。
眼前这张小脸看起来实在太悲伤了,惨白惨白的,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哭得甚是凄惨,手指头紧紧地抠着他的腿都快抠进他的肉里。
唐啸环住他纤瘦的肩膀,低头在他发心亲了一下,安慰他,“没事,爸爸没事。”
唐云天大声说,“这件事一定是周元干的,爸拒绝和他合伙贩毒,所以他才派杀手来杀人,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一定要杀了他报仇!”
他激动的语气完全暴露了他不可遏制的愤怒,以及掩盖他害怕的颤音。
唐啸边摸着唐潜的头边掀眼淡淡地提醒大儿子,“不要动怒,谁先动怒谁就输了一半,我告诉过你,别让愤怒蒙蔽理智。”
唐云天抿了抿嘴唇,父亲当众的轻斥让还年轻的他觉得尴尬。
“这回他似乎也没要取唐爷性命的意思,似是恐吓,下回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对,既然他敢主动挑衅,那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除之而后快。”骨干里有人赞同唐云天的话。
“爸,大家都是这个意思,我可以马上找人去做掉他,免得让外头的人以为咱们唐家好欺负。”唐云天始终沉不住怒气。
“不行!”一直只顾着哭泣的龙潜突然开口,否定了他大哥的决议,所有人不禁一片愕然,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身量小巧,隐藏在宽大的书桌后几乎看不到多少的小公子。
他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一滴眼泪垂在睫毛上迟迟不肯跌落,但他的表情却是十分坚决和严肃,唐啸看着他,竟觉得这么矛盾的两面糅合在一起,衬得他的小儿子十分妖异,因毒品引起的纷争,他却偏偏觉得这孩子像株罂粟,漂亮的外表下渗着剧毒,明知道危险也会控制不住地上瘾。
唐云天没料到开口反驳他的人居然是他柔弱的小弟,一时愣住了。平日里他一直把小弟当成好看的瓷娃娃,帮派里的事他从不会在小弟面前说起,腥风血雨地怕吓到他,此刻,他的弟弟却站在父亲身边冷静地说:
“先查清楚了是不是他做的,江湖上的事一个差错谁也承担不起责任,如果真的是他,那必诛无疑,这里是唐家的地盘哪里容得了外头的人来放肆。”
比起唐云天的暴躁愤怒,他淡定得几乎可以媲美和尚坐禅。
如果不是那么青涩的少年音调,在场的所有人恐怕都会以为这是唐爷在说话,实在太像了。
龙潜继续道:“但杀归杀,明着解决总是要惹纷端的,这根本没必要,派遣杀手虽然直截了当,但风险太大,万一失手弄得你来我往地死斗又是白白费了时间和精力。”
骨干们和唐云天的嘴里几乎可以毫不困难地塞进鸡蛋了。
唐啸看着手下们有趣的反应,淡淡地笑问,“你说该怎么解决?”
“这还不简单。”龙潜轻轻一笑,面上是可以麻痹人戒心的纯真模样,“爸爸你就说要邀他再次商议这件事,他既然急于找人合作而那个人非你不可,他自然会答应,到时候你挑个安静人少的地方,双方只准带一个人不准带武器,事先先在约定的地方放把枪,找借口上个厕所将枪拿回手中,到时候还怕弄不死他么?”
“这么简单能不能成功很难说啊。”唐云天怀疑地看着小弟。
龙潜靠近唐啸,唐啸搂住他,一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美好画面,“爸爸连这点小事都搞不定就可以从当家的位置上下来了。”
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都知道唐啸不喜欢有人觊觎他手中的权力,小公子却毫无顾忌地说出这种话,更刺瞎他们眼的是,唐啸不仅不生气,还捏着唐潜的小脸,笑说,“你到是有胆量。”
“我只要爸爸没事,爸爸在哪里都一样。”龙潜温柔地抚摸着唐啸受伤的地方,低低地说,说得非常真切,“我小小的心里只有一个大大的爸爸。”
“那爸爸问你,还有没有别的要说的?”唐啸听惯了女人们的甜言蜜语,却无论如何也不及此时出自儿子口中的甜言蜜语,带着孩童的天真和难测的深情,让他心里舒坦得很,于是好脾气地谆谆善诱。
龙潜这才抬起头来,认真地加上一句,“当然,诚意的表面功夫要做足了,不然人家刚暗杀过你你就凑过去,笨蛋才会傻乎乎地觉得你是真想去合作,况且刚遇袭就凑上去也显得你太孬太没脾气了,落了面子。”
“说得好!”唐啸哈哈大笑,甚为满意。
“爸爸一定会想到更棒的主意。”龙潜的视线没有从唐啸的腰上离开,他看着伤口的眼神非常细腻,细腻得让唐啸短暂地失了失神,握着他肩膀的手下意识地施了些力。
龙潜说得对。这种主意唐啸不可能想不到,他甚至能想到更为完美的。但由他十几岁的小儿子说出来又另当别论了,即便是他,十几岁的时候也不过如此。
最难得的当属他的冷静和淡定,从头到尾除了撒娇,他连眼睫毛都没多抖一下,就好像在讨论哪道菜比较好吃一样轻松自然。
实在是不容小觑。
不容小觑,这是所有人离开唐啸书房时自然而然浮现在心里的四个字。小公子这是实实在在的猛虎卧山岗啊,不动则已一动骇人,大公子的地位……
啧啧,不好说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