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音曾经以为,裴时桤就是一个晒不黑的人。
天天在太阳底下打篮球,满头大汗地回来,却依然拥有一身让人妒忌的白皙肌肤。
直到今天。
她发现裴时桤的存在,就是在一遍遍推翻她曾经下了死定义的各种认知。
“你是怎样,去美黑了吗?”
女生不敢置信地搓了搓他的手臂——没有褪色,依然是健康的棕黑,
“不是,你干嘛这么想不开要走古天乐路线,你知道他变黑了之后掉了多少粉吗?”
“你个小屁孩懂个屁。”
“我不懂你懂,你这样真的很不尊重每天擦防晒的许集安欸。”
“喂喂,神仙打架不要连累我们凡人好吧。”
许集安从那一大袋伴手礼里抬起头,叹了口气,
“而且莳音你放心吧,十七哥黑不了多久的,他皮肤的新陈代谢仿佛开了挂,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得了白化病。”
“许集安你找死是不是?”
“我就是......等下,哥哥哥哥,别勒脖子,哎,咳咳咳.......”
原本因为考试的低迷就像一潭死水的第四大组小角落,因为裴大爷的回归,顿时变成了一锅热气腾腾的沸水。
不,应该说,只要是有裴时桤在的地方,永远都欢腾的像是情景喜剧,不可能安静的下来。
有时候连莳音都觉得很奇怪,明明这家伙也不是那么的爱说话,整天懒洋洋的,能动手绝不动嘴,但周遭环境并没有变成《寂静岭》或者《热血高校》。
反而呈现出一种往可乐里加曼妥思的效果。
当然了,曼妥思在可乐里闹出的动静绝对不止这么点。
试验班镇班之宝裴时桤的回归,也同时迎来了全班同学的热烈欢迎。
毕竟,平时正是因为班主任都忙着和这只孙猴子斗智斗勇,大家才能稍微喘口气。
不然就像这几天的氛围,真的都快要窒息而亡了。
所谓枪打出头鸟,裴十七就算一言不发,在班主任眼里,也是一只拖着彩尾耀武扬威的凤凰,而周围同样闹腾的小子们,都是可以静待处置的乌鸦群。
只要有凤凰在,就能分去老杨一半的监视和精力。
而某些关系更好一点的小伙伴呢,在欢迎的基础上则会更加欢迎——能收礼物嘛。
有句话说的好,购物永远都是旅游的重要项目之一。
特别是对于朋友多多的裴时桤裴大爷来说,逃课一周在海岛度假,却不给自己在学校里苦逼念书的朋友们带纪念品,可能会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
所以他扛了一行李箱的礼物回来。
朋友们收到的特产有木雕、贝壳制品、香皂、手工编织品等等,虽然都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但胜在特色十足。
而且他们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只要是能收到礼物,都觉得很开心。
莳音小朋友自然也不例外。
但比起其他人单纯的开心,她多了一层费解。
“这是什么?”
她转着手里白色的大石头,有些好奇,
“也是什么特产吗?”
“算是吧。”
少年打完架,一边收拾着东西去办公室补考,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我在海里捡的。”
“捡的?但是为什么捡这个给我,是有什么寓意吗?”
“你不觉得它长得特别像你么。”
莳音看了看手里圆乎乎的石头,看不出任何特别的形状,就是扁圆扁圆的沙滩石。
颜色纯白,但也是正常的白。
在桌子上敲了敲后,发出钝钝的声响——是所有石头都会发出的那种声响。
“哪里像我了到底?”
她甚至还张口咬了咬,表情是十足的费解,
“形状?声音?颜色?还是质地?看不出有什么特殊啊。”
“啧,你散光怎么这么严重。再仔细看看,是不是有花纹,凑近点,看右面儿上那个角,有个扎辫子的小女孩看见没,诺,仔细看.......”
“裴时桤你耍我是不是!”
等到女生终于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抬起头,少年已经直接笑倒在了椅子上,
“哈哈哈哈莳音你到今天还没被人用棉花糖骗走真是一个奇迹。”
“.......所以,到底为什么给我这个?你千里迢迢从南半球带块石头回来给我总要有个理由吧?”
“都说了是因为这石头跟你长的一模一样。”
“原谅我眼拙,真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要是这么容易让你看出来还得了。”
他慢悠悠拎着两只笔站起身,冲她潇洒地挥了挥手,
“小爷去考试了,回见。”
“......”
hemother’s.
莳音真想用这颗石头砸破他的脑袋。
“不要骂人。”
前方传来男生嚣张又懒散的声音,
“你这个礼物很贵的好么,小小年纪,不要蛇心不足吞大象。”
......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但她已经懒得纠正了。
“不是不是,关键是,他真的就给了你一瓶沙子和一颗石头?”
今天晚操跑步,江妙和莳音都因为例假请假在教室里休息。
莳音在写物理题,江妙就百无聊赖地翻看她桌子上两样简陋的伴手礼,不解的很,
“沙子和石头......是有什么寓意吗?比如心如磐石,爱情就像沙子之类的?”
“得了吧。”
“我是说真的。你看我们的礼物,连个包装袋都没有,我都怀疑他是在什么市场上批发回来的。”
“那也比石头好吧。你听听他的理由,还顺带侮辱了一下我的外貌。”
“唔,其实认真算起来,只有你的礼物最特别啊,你想,最起码听上去还像是仔细挑过的。”
“江妙,我们还是好朋友么,难不成你也觉得这石头长的像我?”
“......你当然是没有那么丑啦。”
江妙依然试图为自己编剧的偶像剧男主角作辩解,
“可能,可能人家艺术家的眼光和常人都不太一样嘛。比如,下午美术课老师才说了,那个意大利皮什么,还把自己的屎卖出了一百五十万呢。”
“皮耶罗.曼佐尼。”
“就是喽。说不定在裴时桤眼里,这个石头纯白无暇,就像你在他心里的形象,是那么的纯洁......”
“《情深深雨蒙蒙》在这个年代已经不流行了亲爱的。”
莳音拍了拍她的脑袋,
“况且你还记得他下午考完试回来说了什么吗?”
“什么?”
“他狠狠地把鲁迅先生抨击了一通。因为在他的语文知识里,根本就没有借物喻人这种修辞方式。”
女生把散着的头发扎成马尾,背上书包站起来,言之凿凿,
“这么说吧,江妙,我宁愿相信裴时桤在教学楼底下摆心形蜡烛弹着吉他给我唱爱如潮水,也不相信他会通过一颗石头寄托情怀。你能理解吗?”
“......大概能吧。欸,不是,你去哪儿?放学铃声还没响呢。”
“去食堂。江妙给我发消息说她跑步摔伤了在医务室,我早点去食堂帮她打一份饭。”
“哇靠,你们两个居然私带手机!等等等等,别走那么快,我也去,我跟你一起去。真是,你们两个究竟怎么回事,放假前是你受伤,放假后是她,跑步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危险的一项运动了......”
叽叽喳喳的声音逐渐传远,教室内空无一人,彻底安静下来。
吱呀一声,铁质的后门被风吹的哐哐响,把夕阳的光也卷的起伏波荡。
那块石头躺在铅笔盒前,金色的夕阳跃过门窗,洒在它身上,看上去竟然......就还是很普通。
不过也还是有些特殊的。
最起码,它见证了莳音对裴时桤语文知识的第一次误解。
——十七哥哥还是懂借物喻人这种修辞方式的。
那天在海岛上,裴时桤本来跟着一帮伙伴们打算出海潜游,顺便捞鱼捞贝壳,看看能不能捞颗黑珍珠上来什么的。
结果在回程的路上,他忽然就被浅滩处的一颗石头吸引了目光。
扁圆的形状,通体纯白,在阳光下被海水冲的滚来滚去。
海水起伏涨退,无数次把它往岸上冲。
它默默承受,乖巧地顺着潮水的力道翻滚,而后等浪涛退去,又咕噜咕噜滚回原来的地方。
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无数次反复之后,那块石头居然很巧地滚到了一颗更大的石块底下。
大石块替它挡住了海浪,它就安安稳稳地躲在那里,肚皮袒露,舒服地享受阳光。
.......怎么忽然就觉得怎么跟莳音那么像。
长的简直一模一样。
“十七,发什么呆呢,回去了。”
小伙伴跑回来喊他,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在看什么?”
他眨了眨眼,开口问,
“你说那石头看上去是不是特别狡猾的样子?”
“......哥,求你了,我们快回去吃饭吧。”
裴十七没有搭理他,走上前去,把那块小石头捡了起来。
甚至在捡的时候,还不小心把背篓里自己拣的黑蝶贝给掉进了海浪里。
“十七,你蚌壳掉了。”
“掉了就掉了吧。”
“干嘛,就在浅滩啊,捡回来就是了。”
“不捡。”
他握着石头懒洋洋地走回来,
“这样还它显得值钱一点。”
最起码,在对方不甘心地质疑这份礼物的廉价时,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她,
“这石头值一贝壳黑珍珠呢。”
然后得知经过之后,她可能就会因为平白损失了一贝壳珍珠而气死。
......不过有点遗憾。
女生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很在乎礼物廉不廉价,却非常想要探究这破石头究竟有什么寓意。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究竟为什么送石头为什么?”
——一直在缠着问这个。
可是有什么寓意呢。
连裴十七自己也说不上来。
“就是觉得特别像你啊。”
在那一瞬间,瞬间就想到了你。
不管是装乖的示弱,偷偷反抗的执拗,还是投机取巧的机灵。
甚至是最后躺在那里晒太阳的无辜姿态,都特别像你。
所以萌生了想要把它带回来给你的想法。
可是这种事情,再怎么说旁人也无法理解。
就像裴十七一辈子也理解不了,为什么古代诗人看看月亮就肝肠寸断,望望杂草就心如刀割,
其他人也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他看见一颗或许压根就没有主观意识的石头,会突然觉得它长的特别像莳音。
他甚至连自己都不愿意去细想这其中的奥秘。
所以,在继莳音、许集安之后,宁词再一次问起这个问题时,少年直接不耐烦地撇开话题,
“你管为什么呢。”
“......哦。”
女生感受到了他的不耐,咬咬唇,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医生涂药包扎,没有再敢说话。
——今天晚操跑步的时候,跑到一半,队伍中间忽然发生了骚乱。
原来是骆杏和转校生宁词不知为何打了起来,骆杏被揪下来一大把头发,衣服凌乱,脸上脖子上全是指甲划伤,坐在地上大哭。
当然,宁词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惨——被直接撞进一边的灌木丛里,小腿和手臂上都划开一条大口子,失去了行动能力。
班主任当机立断,让代替莳音领跑的裴时桤背着她去医务室。
谁让他个高呢,而且假期晒黑了八度,整个人看上去就非常有力气的样子。
“裴时桤,你背宁词先去医务室处理伤口,顺便问清楚事情经过,回来告诉我。”
——班主任是这么吩咐的。
于是男生靠着椅背,漫不经心地充当审问官,
“你们为什么打架?”
“......”
“随便说个理由,能应付老杨就行。”
“她先骂人的。骂的......很难听。”
“骂人的原因呢?”
“不知道……无缘无故就说我,说我作弊、虚伪、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还有很多。”
“是你主动打的骆杏没错吧?”
“.....是。”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是我过分了,我会、会去道歉的。”
“随你。”
男生语气懒散,
“反正正当防卫而已。”
“可是,以暴制暴只会把灾难波及给更多的人,善良的人从来就不是处心积虑地想着报复,而是用正义的手段反击,或者直接选择原谅。”
“......只是可惜,我好像做不到这样。敌人如果无法立即受到惩戒,我做不到去等待公正的裁决,也不相信老天爷能一报还一报,我只会受不了地自己还手。”
“真可怕,我虽然不是暴力的诱导者和传播者,却已经是践行者了。”
这些话.......
怎么那么像莳音那小屁孩的风格。
他挑了挑眉,眉宇间难得流露出几分惊讶。
这本来就是宁词下意识脱口而出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少年的表情之后,她神差鬼使地又加了一句,
“我就是随便乱说的。以前看过一部校园韩剧,失忆的妹妹代替失踪的姐姐念书......看完之后,莫名其妙就这样觉得的了。”
寂静了几秒。
没有任何回应。
女生近乎慌乱地补充道,
“而且莳音......莳音也这么觉得。”
“看得出来,这很像是她那种非主流患者整天纠结的东西,估计你也是被她传染了。”
男生懒洋洋地站起身,
“如果你没什么要补充的话,我就这么跟老杨说了。”
“......没有。”
“ok,那我走了,祝你早日康复。”
从“吱呀”到“咯嗒”。
光影一暗,又一亮。
男生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门口,带着光和声音远去,看不出丝毫留恋。
宁词攥紧手下的校服衣摆,几乎要把嘴唇咬破。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些话,完全不受脑子控制,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了。
但凡给她三秒甚至两秒的思考时间,她都不会那样说。
因为这是抄袭,剽窃,犯罪......
“是哪里不舒服吗?”
医生姐姐略带惊慌的语气,“还是我动作重了?”
“啊?”
“你不是哭了么?还好吗?”
“......哦。”
还好。
因为并不知道自己哭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本能的,就会说出那样的话。
不知道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
宁词的内心忽然充满了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