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陈秀丽只是一名普通的下岗退休职工,但与方万兴生活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懂得一些国企官场里的门道。
此时陈秀丽心中却在想,姓张的这话的言外之意不就是骂我儿子呆头呆脑,社交能力不行,跟我家老方完全没得比么?或者反过来理解,不就是在当着刘书记爱人的面,诋毁我家老方八面玲珑,爱钻营,为人不老实么?这话要是传到了分管纪检工作的刘副书记耳朵里,那还得了?
以上这些还只是陈秀丽不爽的原因之一。
要知道,方万兴在单位里不光是业务一把手,也是行政一把手,既是供销科科长,又是党支部书记,在现行体制下,尽管国企里党政干部的职能不如政府部门里党政干部的职能强,但通常情况下,国企里称呼对方职务时,仍然向政府部门看齐,像方万兴这种情况,一般都是称呼其“方书记”以示尊重,毕竟有句话叫做“党指挥枪”嘛。
而这姓张的,却口口声声称呼方万兴为“方科长”而不是“方书记”,这就让陈秀丽感到有点腻歪了,心想你张小慧的那位虽说也是个正科级干部,却没有“党支部书记”的头衔,就算想跟我家老方平起平坐,也没必要占这么点口舌便宜吧,这人还真是人如其名,就喜欢靠着那点小聪明耍心眼。
不过,陈秀丽心下虽十分不满,但面上却仍保持着笑容应道:“是啊,我家老方就是太严肃太正统了,在儿子面前也整天板着个脸,动不动就是一顿说教,这不,儿子都长这么大了,可见了生人还是不太爱说话,我今天带他过来,就是想让他多接触接触人。”
“秀丽啊,这我可要提提意见了。”
王翠萍有意无意地瞟了张小慧一眼后,对陈秀丽道:“我时常听老刘夸你家老方业务能力强,为人又正派,这是好事,可工作是工作,家庭是家庭,当领导的在下属面前摆摆架子那是树立威信的需要,但在自家孩子面前也摆出那一套,那就不太合适了。”
“可不是嘛!但翠萍姐你也知道,他那人就是那德性,我要是多说他两句,他就说什么慈母多败儿……”
应了一声后,陈秀丽很是无奈地一叹,但心中却是心花怒放,而张小慧见王翠萍有意无意地瞟了自己一眼后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脸色顿时微微一变,没敢再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过多久,张小慧又开口说话了,而且这一次,张小慧自作聪明地缩小了斗争范围,将斗争对象完全锁定在了方杰的身上,因为在她看来,斗争方万兴太过敏感,属于政治问题,还不如暂时集中火力先从小的下手,这样就把性质定性为家庭问题了。
只听张小慧用她那略显浮散的声音旁敲侧击地问道:“秀丽姐,你家方杰在哪个大学读书啊?看他这斯斯文文的样子,成绩应该不错吧?”
这个问题,也是目前方杰心中所困扰的无数个问题之一,所以一直在认真看电视的方杰此时不禁竖起耳朵开起了小差。
而陈秀丽虽然对张小慧非常反感,但此时也没细想太多,挺了挺胸,略显得意地回道:“他读的是江城理工大学,艺术专业,去年就已经毕业了。”
一听这话,本想看对方笑话的张小慧顿时脸色一黑,准备好的措辞也硬生生地吞进了肚子里,心想这老方家的孩子还真有点出息,居然考上了一类大学,而自己家的儿子,要不是托了关系花了钱,恐怕连现在的那个三类军校都进不去……
“江城理工可是一类重点大学啊!是本科学历吗?”
王翠萍眼睛一亮,插话问道。
显然,这正是张小慧想要问的问题,只不过,张小慧是想在鸡蛋里挑骨头,而则纯粹是一种赞叹之余的探问。
不过,这个本来很好回答的问题在陈秀丽看来,就不是那么地容易说出口了,这倒不是方杰拿的是水货文凭,而是这个问题让她回答的话,多少就有点卖弄的嫌疑了,身为科长夫人的陈秀丽比较谨慎的认为,在王翠萍面前必要的矜持还是得有的,所以陈秀丽将目光转向了方杰。
陈秀丽希望让自己儿子代替自己回答这个问题,毕竟儿子年少,锋芒毕露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此时的方杰,就像是老僧坐定一般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视机,似乎根本就没察觉到老妈的眼神,对此,陈秀丽不禁翻了个白眼,最终只能无奈地收回了目光,心中幽幽一叹的同时,不得不强作笑脸应道:“是啊,一直在省城呆了四年,人都消瘦了不少。”
听得此言,张小慧再次脸色一青,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精神恍惚,不小心把手中一张要紧的牌给打了出去。
“哈,我胡了!碰碰胡!”
便在这时,坐在其下手的王翠萍忽然爽朗地一笑,把面前的牌推开向众人一亮,而张小慧看都没看一眼便露出一副十分郁闷的样子摇头苦笑道:“哎呀,是大胡啊,这下我可输惨了!”
“哈哈,给钱给钱!”
王翠萍兴奋地大笑了两声后,却也没忘记刚才想说的话,忽然话题一转,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好啊,这孩子可真有出息,你和你家老方可谓是教育有方啊!”
说着,又赞赏地看了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的方杰一眼,招呼道:“方杰啊,到王妈家里就当在自己家一样,茶几上有水果和酸奶,想吃什么就自己拿,千万别客气啊!”
显然,如果说王翠萍先前夸方杰一表人才只是礼节性的客套话,那么现在,就是真的发至内心地喜欢上这个拿着一类本科文凭的孩子了,毕竟有出息的孩子,始终是家长们亲睐关爱的对象,这也是人之常情。
只不过,若是王翠萍和陈秀丽知道方杰其实已经将幼儿园到大学里所学的所有知识都“忘”了个一干二净的话,还真不知道王翠萍会不会如此另眼相看,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此刻正略带得意之色的陈秀丽绝对会当场气晕过去。
“谢谢王大妈!”
听到王翠萍的招呼后,方杰终于不再老僧坐定,而是礼貌地朝王翠萍躬了躬身,象征性地从茶几上拿了颗苹果放在手中后,又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那个放炮的张阿姨,这才将目光再次移向了电视机屏幕。
显然,方杰虽然不知道那个张阿姨有意针对自己,但从众人刚才的对话中,他已经对其产生了些许的怀疑,因为听那位王大妈的语气,显然是对自己赞赏有加的,可偏偏就在王大妈正要说话之际,张阿姨却点了炮,成功地转移了王大妈的注意力。
只可惜,王大妈年龄虽大,却一点不含糊,很快又把话题扯了回来。
其实要是一般人,是很难注意到这么一个小细节并且以此产生怀疑的,但方杰并不是一般人,注重各种细节和现象并快速对其进行快速的浅层次分析,已经成了他日常的习惯性行为,这种习惯就像是平常吃饭睡觉呼吸那般自然而然,根本就不需要专门投入精力去思考分析,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一种很严重但却很有实用性的职业病,想改也改不了。
而且,方杰在主观上,已经通过面相分析将张小慧列入人品有问题的“人品黑名单”了,再加上这个细节的判断,对其产生怀疑也就在情理之中,只不过,相对于张小慧的负面印象,方杰此时更关心的是众人谈话的内容。
大学?本科文凭?一类重点大学?易术专业?
这一系列“新名词”诱使方杰默默地在心中瞎琢磨起来。
大学这个名词还好说一点,应该就是前世的“太学”,这个判断方杰毫不怀疑,因为他很清楚,前世太学者,乃贤士之所关,教化之本源也,而根据王翠萍对待自己的先后态度来看,方杰有理由相信,所谓的大学,应该就是“贤士之所关,教化之本源”,否则不可能表扬他很有出息露出一副十分欣赏他的样子,而张小慧在提问时也点明了大学是学校。
只不过,得出这个结论的同时,方杰心中多少又有些不忿,因为照他的理解,这个时代除了大学之外,兴许应该还有太学,而《说文.太学》条云:“后世凡言大而以为形容未尽则作太”,通俗点说就是,比“大”还要“大”的,就是“太”,那么太学肯定比大学级别高、比大学大,出来的太学士肯定比什么大学生要厉害!
想当年,方杰曾是皇帝亲封的国子监太学博士,也就是太学老师,官封正五品上,如今倒好,不光被贬成了学生,而且还是低了一等的大学生,估计连九品都够不上,这叫他情何以堪!
至于“本科文凭”,方杰简单地理解成为了“中心科目”或“重点科目”的文书凭据,倒也不算牛头不对马嘴。
而“一类重点大学”,方杰也只是正确理解了其中一半的含义,猜想这个世界里的大学可能不像前世只有一所,而且还分了等级,而自己虽然只是读了其中一所大学,但这所大学应该是所有大学里的翘楚,比之太学,也算是矮子里的高个子了,这个推断倒是让他心理稍稍平衡了一些。
至于“艺术专业”,方杰则完全理解错了,因为同音字的关系,他听成了“易术专业”,要知道,“艺术”和“易术”,完全是两个牛马不相及的词,可偏偏就产生了这样的误会,而这个囧得不能再囧误会,直接导致后来在方杰身上发生了一系列令人哭笑不得的故事。
当然,此时此刻,方杰觉得在以上所有名词的理解中,这个“易术专业”是他最有把握确定的,毕竟前世他叫方世杰,今世他叫方杰,前世他是易术大师,今世学易术专业那也是顺理成章的,这都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安排,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就在方杰坐在沙发上胡思乱想之际,似乎是越挫越勇的张小慧再次找到了一个新的突破口:只听其啧啧赞叹道:“方杰这孩子真是了得,啧啧……重点大学本科毕业生啊,有这学历,想来应该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吧?”
一听这话,被击中要害的陈秀丽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心中郁闷之余,连忙有些担心地回过头看了看儿子,发现对方仍对着电视发呆似乎并无任何异常反应后,这才心下稍安,至于张小慧的问题,陈秀丽直接选择了当作没听见。
“暗杠!”
为了转移众人的注意力,陈秀丽手中本来是豪华七对听胡的牌,却还是咬牙把手中的四张八筒给暗杠了,同时心下暗骂这姓张的还真是个八婆,一个劲地问个不停不说,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总之无论如何,哪怕是不胡了,甚至还抗两番倒输点钱,儿子暂时没找到工作的事也不能穿帮,要不方家的脸面可就丢尽了。
不得不说的是,陈秀丽这一手“破财消灾”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效果,牌桌上的其他三人当即神情紧张了起来,注意力被陈秀丽成功吸引了过去。
可惜好景不长,杠完牌摸了两圈牌后,有心针对陈秀丽的张小慧再次旧事重提,只不过这次她学聪明了,没有问陈秀丽,而是假笑着直接对方杰问道:“方杰,你现在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毫无防备的陈秀丽顿时心头一惊,正要替儿子搭话,方杰却已经开口了:“张阿姨,我是研究易术的。”
方杰没说假话,他上辈子就是研究易术的,而这辈子,更是誓要继承前世未尽的易术事业,说自己是研究易术的,完全是实话实说,甚至还有意谦虚了一下,毕竟他前世本来就是易术即将大成的易之大者,这个“专业”已经不需要再研究什么了。
“研究艺术的?”
同样误会了的张小慧不禁微微一愣,心想难不成这小子进了某研究院?心念闪动间,张小慧似乎很是替对方高兴地道:“不错啊,虽然我不怎么懂艺术,但也知道无论是哪一行,理论知识也都是很重要的,是应该多研究研究……对了,你在哪个单位工作呢?”
“哪个单位工作?”
方杰虽然不太明白“单位”这个新鲜名字,但通过上下文来看,也能大致判断出这个词的含义。
就在方杰正思考着该如何回答对方的问题时,陈秀丽已经装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接过了话头:“这小子,本来是在一家设计研究院工作,可前段时间不知怎么的突然犯了糊涂,连跟家里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把工作给辞了。这不,现在正在家待业呢,说什么要散散心再去找工作!”
“唉,这孩子还是太年轻气盛了啊,那可是事业单位啊……”王翠萍忍不住惋惜了一句,但接着却又道:“不过,年轻人就应该有点闯劲,只要是金子,放在哪里都会发光,小方出门在外这么多年,回家调养调养,孝敬孝敬父母,也是应该的嘛!秀丽妹子你就别瞎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这话倒是说到了陈秀丽的心坎上,不由得感激地朝王翠萍一笑,没再言语,而张小慧显然不太相信陈秀丽的话,不甘心地追问方杰道:“你之前真在设计研究院工作?”
此时此刻,就算方杰再傻也看出张小慧跟自己有点不对付了,他本想纠正对方,说自己“之前”不是在设计研究院工作,而是在国子监太学院工作,但话到嘴边,却成了:“是的,我之前是在那个啥……设计研究院工作!”
话音未落,方杰还补了一句:“专门研究易术。”
显然这个时候,方杰决定还是顺着老妈的话说比较妥当,只不过出于对易术事业的执着,最后又忍不住补了一句,而他没想到的是,这补充的一句话反倒加强了前面一句话的真实性,让张小慧不得不相信方杰确实是在设计研究院工作过一段时间,而且还是从事比较重要的理论研究工作。
其实“设计”这二字,作为古代穿越者的方杰也有不同的理解,只是这种理解绝不是现代意义上的设计,而是设下计谋的意思,如《三国志.魏志.高贵乡公髦传》有言:“赂遗吾左右人,令因吾服药,密因酖毒,重相设计。”,其中的设计就是设下计谋的意思。
因此在方杰想来,所谓的“设计研究院”,应该就是研究计谋计策的官府机构,毕竟在诸多制定计谋的手段和方法中,易术乃是一种十分重要的常见手段,诸如姜子牙、诸葛亮以及他不知道的后世元代刘伯温等人,便是此道高手,他们通过对易术的运用,识人善用、排兵布阵、预测气象、判断天下大势、匡扶社稷,可谓是手段通天!
所以,方杰觉得,即便是顺着陈秀丽的话说,后面再补一句“专门研究易术”,似乎也不算太牵强,而且他十分自信地认为,以他的易术水平,绝对能在这种机构里混得风生水起!
当然,前提是这个世界真的存在这种机构……
连连战败的张小慧终于偃旗息鼓了下来,很快便将话题引到了其他方面,因为此时她已经确认了一件事——方家这小子确实很有出息,想要从方杰身上找到突破口实在太难,与其自讨没趣,还不如暂且老实一点。
不过,张小慧虽然偃旗息鼓了,但她这一连串进攻已经惹恼了陈秀丽,也正式引起了方杰的注意。
陈秀丽的反攻手段很简单,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明知故问地探问张小慧那个没什么出息的儿子的各方面情况,而张小慧自然是被问得慌忙招架,为此不得不出奇招一连胡了好几盘诈胡陪了不少钱才得以侥幸脱身。
这个现象也使得方杰完全可以确定张阿姨先前是有意跟他不对付了,准确点说,是想通过打击自己让自己母亲陈秀丽当众出洋相,要不然,以方杰对母亲陈秀丽性格的了解,是不可能无缘无故表现出这副强力反击姿态的。
前世的时候,方杰虽然不是什么善茬,但却是有名的大孝子,凡是敢跟他亲人作对的,基本上都被他用各种易术手段给抹杀掉了,而今世,虽然只跟现在的父母生活了半个月,感情上还没有完全接受他们,但所谓身体发肤授之父母,方杰很知道好歹的认为,至少自己这肉身是现在的父母给的,所以谁要是跟自己现在的家人不对付,他照样饶不了对方!
所以很遗憾的是,张小慧这个人,已经从方杰的“人品黑名单”晋升到了“打击黑名单”中,离“死亡黑名单”只有一步之遥,当然,具体怎么打击此人,功力全失且对这个世界一知半解的方杰暂时拿不出什么有效的手段,目前只能先静观其变,寻找机会。
而这个机会,方杰很快就找到了,而且,操作起来也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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