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严烈家的路,一共走了十分钟。
其实是没有那么快的,按照正常人步行的速度大概需要一刻钟。
在刚走出前面那排林荫道的时候,方灼的手心就开始热得出汗。她试图将手抽出来,却被严烈加重的力道稳稳按住,指节间的骨骼都因为用力而外突出来。
方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严烈先行靠过来问:“你喝酒了吗?”
“我没有。”方灼鼻子嗅了嗅,没闻见任何味道,“于清江身上蹭的吧。”
严烈慢吞吞地道:“听说酒精可以被皮肤吸收。”
方灼一听他的语调,就知道他要开始表演了。
严烈说:“为了保障你的安全,希望你配合。”
“你不热吗?”方灼视线对着他上下打量,由衷好奇地问,“你身上都是汗。”严烈目不斜视,自顾着往前走:“猪八戒背媳妇儿,都没有半路放下去的道理。”
方灼道:“猪八戒?”
“猪八戒起码还把媳妇儿背到家了呢。”严烈忽地狡黠一笑,拽着她跑起来,“我带回家就是我的,谁抢我就报警!”
生活在社会主义国家的严烈同学,确实比猪八戒要安全,而且比孙悟空更大胆。
方灼纵容地跟着他的步调跑了一阵,等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不可抑制地出了一身大汗。
严烈在路过小超市时停了下来,看着灯火通明的柜台,松开了方灼的手。方灼以为他要进去买东西,结果严烈指了指入口,示意她自己过去。
方灼问:“买什么?”
“你可以穿我的睡衣。”严烈的视线跟话题都有点跳跃,偷觑她的表情,“现在已经九点了。你回学校的话,宿舍可能已经关门。而我家有空余的房间。”
异常熟悉的场景,让人恍惚觉得一模一样的事情曾经发生过。
只不过上次是意外,而这次说不大清楚。
方灼愣了两三秒,走进超市,买了牙刷跟贴身衣服,一面拉上背包拉链,一面缓步出来。
严烈在灯光下踩自己的影子。感受到冷风从开合的门缝中飘出,抬头冲她笑了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出微弱的白炽灯火,什么都没说,转身在前面带路。
这是方灼第二次来严烈家。上次因为处境尴尬,没有好好观察。这回四望着打量了一圈,隐约觉得有点不一样。
“我去里面的卧室洗澡,你在这边洗澡。”严烈给她指明方向,“我的房间是最里面那间,待会儿带你逛逛。”
方灼斜睨他,淡淡道:“我为什么要逛你的卧室?”
严烈假装没有听见,泰然自若地指向另外一面,说:“那间是客房,阿姨收拾过了,待会儿我给你把床铺上。”
他又补充了句:“你应该会喜欢。”
方灼没什么反应。这样的精装房谁不喜欢?
严烈提着衣领抖动,快步往里走,一副酷热难耐的模样道:“我先去洗澡了,你自己安排。”
方灼洗澡比较慢,等她擦着未干的头发出来,严烈已经坐在书房里了。
她先去客房瞅了眼,推门看清眼前的画面,迈进一半的脚步惊得收了回来。
床上的确铺了层新被单。浅粉色的,明显比床要大一号,边角长长地坠在地上。成套的被子上印了q版动画图案,鲜艳醒目。
方灼沉默了。
实话讲,她从小到大都没用过这么少女心的床单。除了学校常用的绿色方块图样,以及极具时代气息的牡丹图案,用过的最正常的就是素色净朴的纯色床单。
严烈为什么要给自己买被套?
或者说,他到底还悄悄买了些什么?
一般人的想法没有他这么难猜吧?他是不是不喜欢叶云程家的被子啊?
方灼茫然地在床边坐了会儿,缓缓从变化不定的思绪中敛神。
她挪步到书房门口,抬手轻敲,挤进去问道:“是你特意给我买的吗?”
严烈侧过身,视线在方灼宽大的睡衣上过了一圈,又转回去,盯着电脑屏幕,抬手挠了挠耳朵,说:“是啊。我给我女朋友买的,女朋友不喜欢我就留给我女儿。可爱吧?”
方灼脑子一热,下意识地道:“你就知道你会有女儿?”
“那孙女儿也行啊。”严烈故作镇定,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随口瞎掰道,“听说早些年的被子就是一代传一代的,以后这种版型的说不定就绝版了,我先给她们存着。”
他说完之后,方灼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搭话,陷在诡异的逻辑圈里自我博弈。
似乎有点微妙的图谋不轨,但细想一下,又觉得好像襟怀坦荡。毕竟动机不纯的人怎么会铺两张床?
空调的冷气很快将他们发热的头脑冷却下来,空气里飘散了一丝寒意。好在扣扣的提示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不知所措的沉寂。
方灼反手合上木门,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爸在给我发信息。”严烈似有似无地松了口气,眉头轻蹙道,“不知道他最近怎么回事,说要给我过节日。”
“这有什么问题吗?”方灼顿了顿,假装客观地说,“这是挺开明的吧?”
严烈气愤道:“可是他给我过六一儿童节!”
方灼:“……”
“他说年轻人都喜欢过这个节日!”严烈手指用力敲在键盘上,键轴发出清脆而不屈的响声,“我不知道他哪里看来的信息,居然这么以偏概全。我看起来像是喜欢过儿童节的人吗?!”
方灼不好再给严成理说话了,怕牵连到自己。虽然她私心也觉得严烈其实很适合过儿童节。他那么幼稚。
收到信息的提示音紧密地响了几次。方灼低垂着头,没看见他们的聊天记录,却能根据声音想象出严成理此刻抓耳挠腮的模样。
“他又说要给我过生日了,他是在翻日历吗?”严烈嘟哝道,“哪有人提前几个月过来问别人想要什么生日礼物的?”
严成理的目的性太过强烈。
方灼心说,还是有的,毕竟遗传的力量那么伟大。
她想起即将到来的七月,问道:“所以你生日有什么愿望?”
严烈又偏头看了她一眼,盯着她肩膀上的水渍,骤然回神道:“你怎么没吹头发?电吹风在柜子的第二层。”
“哦。”方灼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可以划个考点吗老师?”
严考官自己都不大清楚答案,扯过毛巾盖在她的头发上,轻轻地揉搓。
他希望时间能过得再快一点,又觉得跟方灼在一起的每一天都不应该被挥霍。对未来的期许催生出各种矛盾的想法,而显然类似的感觉其实还不错。
“你自己想。”严烈很冷酷地说,“这都不知道吗?”
严烈的生日,方灼是想按照约定陪他去海边的,毕竟去年放了他一半的鸽子,让他过了个心不在焉的假期。
为此方灼提前安排好行程,向兼职的老板请了几天假,跟严烈一起去海滨城市。
不幸的是,他们抵达住所后,只有第一天是阴云,第二天就开始下暴雨。
方灼回忆起来,感觉自己的心情也被滂沱大雨打得七零八落,完全提不起劲。
先是早上出门的时候忘记关窗,回来时发现客厅跟阳台里全是雨水,收拾了半天,到晚上灯泡又烧了。
等二天买了新的灯泡,手忙脚乱地更换上去,随即又发现衣柜门的螺丝脱落,差点砸落下来,只能找工具进行修理。
到了最后一天,天公才勉为其难地放晴。两人在岸边拍了几张照片。
严烈给她看。一张她笑得夸张而不自然,一张笑得有点勉强。还有一张只拍到了侧脸,静对着天空面无表情,显得沉稳而智慧。
方灼选了第三张,但严烈将前两张也存了起来。
大二的夏天,又是在闷热的暑气与和缓的晚风中到来,跟方灼手里的芒果碎冰一样,带着浓郁的香和细腻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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