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槿的“不会”竟没过脑子似的,险些就说出了口。
但被院子里传来的一声尖叫打断,是个女子的叫声,虞姝想到京城传的杀人魔头,当即站了起来,“发生何事了,我去瞧瞧。”
不等贺云槿说什么,虞姝就出去了。
原来是婢女在打扫积雪的时候滑倒,擦伤了手,虞姝难得见太子府竟然有愿意干活的婢女,可见心肠不坏,且这样厚的积雪,分明该是力气大的内侍来做。
她把方才给太子包过手的帕子递给了婢女,问了些话。
“婢女名唤春儿,前两日受了风寒,这才让院内积雪堆着,多谢郡主好意。”
“你怎知我是郡主?”虞姝可并未自报家门。
春儿笑笑,有些腼腆,“旁人说太子府来了贵客,还望郡主莫怪。”
“既然身子有恙,歇几天也无碍。”虞姝说话颇为柔和,实在是这几天见惯了对太子无礼的下人,偶然一见还有忠于职守的婢女,虞姝的脾气自然就好了。
可虞姝却不知,这柔和的一幕扎进了在窗前站着的贺云槿眼里。
原来她待谁都是一样好,一样温柔,笑意盈盈,连婢女也是这般。
那于她而言,他是不是也如婢女一般呢?
她给他的温柔、善意、笑容,也一样能给别人,今日是一个婢女,日后难保不会有其他人。
贺云槿的心凉到了底,眼神幽暗,勾起一抹嘲意,笑自己不自量力,竟想着能成为唯一。
他转身离开窗前,背影又寂寥了几分,身上似是笼罩着一层乌云,裹着一层生人勿近的霜雪。
“郡主,奴婢卑贱,当不得您这般照顾,您还是去陪太子殿下吧。”
春儿哪里受过这样的厚待,自从分来了太子府,她因为兢兢业业的做好自己的事,已经被旁人孤立了。
而太子性情孤僻,她也不敢靠近,这是头一次有人待她这样温柔,有些许不知所措。
虞姝回头的时候只看见太子的背影,这才惊觉自己可能忽视了太子,连忙回到了屋子,搬了个杌子坐到太子身边。
太子连头都没有回,继续刻着手上的那个恶鬼。
“殿下,你的手艺真好,这只狼……”虞姝伸手去拿。
“啪——别碰!”贺云槿一巴掌拍开她的手。
“唔……”虞姝被惊着了,捂住被打的小手,杏儿眼睁的溜圆,不敢置信,“殿下,你怎么还打人呢?”
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这会就要打人了?比六月的天还阴晴不定。
虞姝噘起小嘴,轻轻地揉着手背,他力气好大啊。
“不该碰的东西不要乱碰。”贺云槿蹙着眉心,把那两只野狼放到盒子里。
“为何不能碰?我只是想看看,你做的真好看,能给我做一个吗?”虞姝没被贺云槿的冷脸吓到,还鼓了鼓腮帮子越发亲近。
“不能。”贺云槿毫不留情。
“殿下,马上就是除夕了,新的一年,我向殿下要一个礼物吧,就要殿下刻的木雕,我喜欢小兔儿,或者小狐狸也可以。”
虞姝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托腮,眼巴巴的望着贺云槿,就像没有听见方才他的拒绝。
贺云槿微微撇头就能看见虞姝通红的手背,他下手向来不知轻重,这样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想必打疼了吧。
他僵硬的把脑袋往那边转了些,眼不见为净。
“没空。”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口子,便由不得他控制了。
“那我不管,现在到除夕还有好久呢,我就想要一个小兔儿,殿下就给我做一个吧。”
虞姝忍着心里对太子的畏惧,开始撒娇,学着对待兄长的态度,若是对待兄长这般,怕是要天上的星星兄长也会给她摘,可太子就别想了。
“你很闲吗,整日待在太子府。”贺云槿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这又开始赶人了。
“是呀,我一个人在燕京,本就无事可做,殿下别赶我走。”
她本就是为了贺云槿回来的,不围着贺云槿似乎也无事可做了。
虞姝鼓了鼓腮帮子,像是一只小锦鲤,格外可爱,小姑娘还未及笄,小脸还有些婴儿肥,圆嘟嘟的。
可哪怕这样,也可窥见一丝姝丽,一双杏眼似乎含着春水,在冬日都暖盈盈的。
贺云槿触及她的目光,心中一紧,连拿着刻刀的手都有些颤意,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没说什么,转过头去了。
虞姝盯着他的侧脸发呆,虽然脸颊削瘦,可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俊逸不凡,下颌处线条凌厉,五官硬朗。
看起来太子似乎并不会武功,可他身上却有种武将的气质。
太子并不像圣上,想来是像先皇后吧,幼时她见过先皇后,是个极其美丽的女子。
仔细看才发觉贺云槿的耳后有颗红色的小痣,似女子朱砂一般,听说有红痣的人,是前世有难以忘怀的人,不知道他上一世难以忘怀谁呢。
似乎在梦中的最后,太子还是孤身一人,连太子妃都无。
还有那双捏着刻刀的手,一双手被寒冬折磨的伤痕累累,也很难掩盖它的修长,像是一双抚琴下棋的手。
若是太子还是那个太子,那他此刻凭借着这张脸就足以倾倒众生了吧?
可惜了,没有权力,再好的皮囊,旁人都不会看一眼。
贺云槿被她暖融融的视线看的浑身不适,身上像是长了刺一般,回头凶狠的瞪了她一眼,“若是无事就离开,孤不欢迎你。”
虞姝嘟起粉唇,十分不解,“殿下,你为何总对我这般冷漠?”
“孤不想看见你。”贺云槿这话像是数九寒冬的冰,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着实伤人,想着这样她总该离开了。
“可是我想看见殿下呀。”虞姝软软的声调,像是裹了蜜糖,哄的人心头滚烫。
贺云槿喉咙口一紧,呼吸重了,一笔下去,恶鬼的脸毁了。
看着那被毁坏的恶鬼,心中隐隐约约觉得,有些情绪似乎压不住了,他攥紧了拳头。
毫无回应,虞姝像是在自说自话。
“那好吧,我便先离开,不打扰殿下。”虞姝觉着自个都要练成金刚不坏之身了,太子都这样冷漠了,她还能笑脸待人。
虞姝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了门口,不舍的回头,“殿下,那我可真的走了。”
回应她的只有那个单薄又冷硬的背影。
她撇了撇嘴,罢了罢了,先离开吧,生怕太子生气揍她。
虽然太子看起来羸弱,可虞姝就是觉得太子很可怕。
虞姝转身离开了屋子,正好虞府也还有些事要处理。
贺云槿放下刻刀,耳朵微动,再无叽叽喳喳的声音了,他转头一看,哪里还有女孩的影子。
他眯起眼睛,心里越发闷了,让她离开就离开,可真是听话。
心头一恼,手下的刻刀捏的更紧了,难压火气,抬手把被毁坏的恶鬼猛的扔了出去,摔在了雪地里。
陡然,身后有人出声,“殿下。”
贺云槿的视线带着余怒,转身直视春儿,吓得她险些跪下了,磕磕绊绊的看着太子,“殿下,这、这是郡主的帕子,奴婢已经洗干净了,请殿下还给郡主。”
春儿本想还给郡主,谁知郡主已经走了。
贺云槿认出这就是方才虞姝给他捂了手指的帕子,冷硬着声调,“放下。”
“是,奴婢告退。”
春儿几乎是逃似的离开,心口砰砰砰,她怕极了太子殿下,尤其是那眼神,像是雪夜的恶狼,太渗人了,难怪太子府无人敢靠近太子殿下,日后她也要远着些。
等春儿离开,贺云槿才起身去触那个帕子,姿势还有些僵硬,膝盖尚未完全恢复。
拿起帕子在手心摊开,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也烘干了。
又是绣的红梅,她似乎极其爱梅花,尤其是红梅。
一个小姑娘,不爱桃花却爱梅花。
他握住帕子往里边去,打开暗格,把帕子叠好放到了手炉的旁边。
这时,暗格里有三件东西了,一件藏了八年,短短两日就多了两件。
似是有什么东西掩盖不住了。
他倏的把暗格推了进去,转身离开,不再多想。
回到桌前,他把两只木雕的野狼收好,野狼的眼亮晶晶的,淬着剧毒。
一不小碰到,轻则废手,重则断命。
虞姝回到虞府,坐下来喝了一大杯茶水,太子府那边连口茶都没有,她想下次去要不要带些茶水,亦或带些炭火,上次周管家找遍了太子府也没有找到炭火,只能用马车上的炭。
可贺云槿似乎感觉不到冷啊。
“郡主,这是今日各处送来的帖子,想邀请郡主过府做客和想来府上拜访郡主。”周管家递上了一大堆帖子,看的虞姝眼睛疼。
虞姝孤身回京,代表着虞家,虞家颇得圣上的恩宠,又常年驻扎在岭南,难见一面,可分量却重,不少人想巴结笼络。
“可有几个王府的帖子?”
“有的,豫王、平王、宁王等府中女眷都送了帖子邀请郡主喝茶赏雪。”这几个王爷都是夺嫡的热门人选,哪个不想拉拢虞家。
“都推了,不过给每个王府都备上一样的礼。”
轻易的见了他们,如何让他们着急上火呢?
“是,那其余的帖子要见吗?”
“不见,周管家,你去备下一份散淤青的药。”今日她去的匆忙,忘了给太子送药,也不知他的腿可有好些。
“郡主明日还要去太子府吗?”周管家实在是不解,把几位位高权重的王爷拒之门外,却去接近无人重视的太子,郡主的心思真是奇特。
“是,你现下就去备下,要最好的,再装些银霜炭。”太子府太冷了她待不住啊。
“是,老奴明白了。”周管家不多问,下去准备了。
可次日虞姝到太子府的时候,府门紧闭,推不开,也喊不动。
她沮丧的低头,想着是不是贺云槿嫌她烦,把门锁住了。
虞姝退了出去,在太子府周围转了几圈,在靠近贺云槿屋子的围墙边打转,视线移到了那颗伸出枝丫的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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