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宋栖迟轻轻拽着他的衣领,在他怀中仰起头来,那双杏眸干净的一眼便能望到底,不掺半点污泥。
裴溪故根本无法抵抗这样干净纯粹的眼神,他慌忙将视线移向别处,小声道:“没……没什么。”
石阶两侧仍不断有水流带着折断的树枝冲向山下,那些百姓互相拉扯着起身,惊惶逃窜。
两队侍卫护在石阶两侧,用手里的剑去拨开脚下拦路的断枝,好不容易才护送着宋栖迟平安下了山。
待回到宫中,裴溪故赶紧将宋栖迟抱进寝殿,把她轻轻放在软榻上,用干净的帕子替她擦着脸上的水珠。
“殿下先把外衫脱了吧,别着了凉。热水已经在烧了,一会儿就好。”
宋栖迟脱掉那件已经被雨浸透了的薄衫,而后看向少年同样湿透的头发和衣裳,心疼地蹙起眉,催着他道:“你也快去换身衣裳吧。”
裴溪故听话地进了内室,换了身干净的白衣出来。
宋栖迟最喜欢看他穿白衣,这样不沾染任何欲念的色彩穿在他身上,却能衬得他纤弱诱人,风情绝艳。
她缩在榻上,看着裴溪故站在紫檀桌边给她斟茶,那修长好看的手指捏着壶柄,明净如玉,透着淡淡的寒凉。
热茶浮起层层雾气,少年跪着将茶捧到她面前,“殿下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宋栖迟接过来,又伸手将他拉到身边坐着,温声道:“地上冷,别跪着了。”
“多谢殿下。”
方才光顾着照顾她,裴溪故倒是没觉得自己身上冷,如今坐下了,那股冷意竟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才坐了没多久,殿门便被人轻轻敲响,青寰低着头快步走进来,神情严肃,低声道:“殿下,现在外头的情况怕是不大好。”
宋栖迟端着茶盏的手顿了下,“出什么事了?”
“今日殿下进山祈福,这消息是陛下一早便放出去了的。可是殿下祈福之后,这雨不但没停,反而越下越大……如今外头的百姓都在议论着,说殿下……殿下……”
宋栖迟不禁皱眉,问道:“说我什么?”
青寰犹豫了下,只得咬着牙把剩下的话说完了,“说殿下如今已不再能为大夏带来好运,所以才会祈福也无用。好些人还砸了殿下的小像,以此来泄愤呢……”
裴溪故闻言,忍不住气恼,插话道:“愚昧迷信,简直荒唐!这雨停与不停,本就不是殿下能决定的。”
宋栖迟无奈地笑了下,她又何尝不知,百姓一直以来对她的虔诚信奉,不过是可笑的愚昧迷信所致。
可父皇要拿她来安这大夏的民心,她又怎敢说半个不字?
且以她这皇家女儿身,能为百姓做的,也仅此而已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的酸涩尽数压下,抬起头来平静道:“父皇知道了吗?”
青寰点头道:“陛下已经派人去压外头的流言了。且方才善明公公来过,说陛下让您换身素净些的衣裳,即刻去凤露台。”
这凤露台是宋栖迟出生那年所建,以褒奖她为大夏带来雨露恩泽之功。之后几年,每到干旱少雨的日子,宋鸣便会让宋栖迟登上这凤露台祈雨。
只是如今,要祈的已不是雨了。
宋栖迟明白宋鸣此举是为了安百姓的心,她毫不迟疑地点了下头,起身就要去换衣裳。
“殿下!”裴溪故连忙将她拉住,“如今外头正下着暴雨,连伞都撑不得,还如何能去得了什么凤露台?”
宋栖迟转过身,望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阿朝,我必须去。”
今日就算这雨将这皇宫都淹尽了,她也必须登上凤露台,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这惶惶不安的民心安定下来。
她走进内室,很快便换了一身素白的襦裙出来,裴溪故知道拦不住她,只好拿了柄伞快步跟了上去。
凤露台建在皇宫偏南一角,层层木梯通向最高处,上立一朱色牌匾,写着“凤露”二字。
宋栖迟跪在已经湿透了的勾花软垫上,双手合十,凝望着那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心中默默祝祷。
她自知祝祷无用,却不得不一遍遍默念着那些虔诚的祈求之词。
有时她也在想,既然她出生之时曾给大夏带来福祉,那么能不能,能不能让她再救大夏一次?
裴溪故跪在一旁替她撑着伞,风吹的猛烈,他必须双手握住那细细的伞柄,才能让伞不至于飞出去。
只是那雨仍旧下的又大又急,借着风势尽数扑在宋栖迟的背上,她本就穿的单薄素净,跪在雨中如一朵即将凋零的玉兰花。
善明公公撑着伞在一旁候着,恭敬道:“殿下,陛下说了,最好能祈得雨停,您再回去歇着。”
裴溪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祈得雨停?瞧如今这势头,这雨怎么说也得再下上个几天几夜。
可宋栖迟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平静地点了下头,声音无一丝波澜:“知道了。”
裴溪故知道劝她是没有用的,如今他唯一能做的事,便是在这儿静静地陪着她。
他说过的,他会一直陪着她。
裴溪故侧过身,跪行至宋栖迟身后,胸.膛紧紧贴上她湿透了的后背,替她挡住背后的漫天风雨。
风稍稍小了些,他便用一只手稳稳地撑着伞,而另一只手则从她的手臂下穿过,环住她纤细的腰。
宋栖迟的身子蓦然一僵,偏头去看他,裴溪故也恰好凑到她的耳后,似要对她说话。
她的眼睛撞上少年那双好看的凤眸,心跳的厉害,两人的唇.瓣靠的极近,温热的呼吸在咫尺方寸间氤氲流连。
“殿下。”裴溪故低声唤她,放在她腰间的手用力一揽,两人便挨的更紧,“这样会暖和些。”
宋栖迟的唇险些贴上他的下巴,她连忙转过头去,脸上微微泛红,小声道:“……嗯。”
被他这样抱着,身子确实暖和了不少,少年的呼吸落在她侧颈,热热的,痒痒的,却又十分舒服。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莫名心安。
宋栖迟就这样在雨中跪了整整两个时辰。
可这雨不但没小,反而越下越大。
她有些疲惫地仰起头,从伞沿向外望去,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阴翳的乌云。
风雨织就一座冰冷的囚笼,将她牢牢禁锢在这高台之上,她跪着,祈求着,她冷,她痛,可却根本无人在意。
在意她的只有裴溪故。
他撑着那柄飘摇欲散的伞,用自己纤弱单薄的身体,为她遮风挡雨。
宋栖迟弯了弯唇角,笑的凄凉又无奈,她从未想过,在这样的时候,陪在身边的人竟会是裴溪故。
“阿朝……”
她转头去喊他的名字,“你冷不冷?撑了这么久的伞,手该酸了,歇会儿吧。”
裴溪故摇摇头,手中的伞片刻不移地撑在她头顶,自己的衣裳却早已湿透。
“殿下,不能再跪了,再跪下去,你的身子会受不了的。”
他担忧地看着宋栖迟冻的发青的嘴唇,将她揽的更紧,转头对仍守在一旁的善明公公道:“公公,殿下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是该回去了吧?”
善明公公为难道:“可是陛下说了……”
“殿下若是再跪下去,这样的天气,定是要染上风寒的。”
裴溪故毫不畏怯地盯着他,冷冷道:“还是说……公公根本就不拿殿下的性命当回事?”
“这……奴才怎么敢!”善明公公大惊失色,连连摆手。
“既然如此,那我就带殿下回去歇息了。”
裴溪故拉着宋栖迟站起来,她的小腿跪的几乎没了知觉,一起身便径直跌入他怀里。
善明公公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敢上前拦住他,他眼瞧着宋栖迟的脸已经没了血色,若是再接着跪下去,只怕真的会出事。
这责任他可担不起啊。
裴溪故半抱着宋栖迟下了凤露台,吩咐几个值守的小太监去备了顶轿撵,将她送回了清宁宫。
一进殿门,他径直将宋栖迟抱进了浴房。
立刻有宫女上前来替宋栖迟宽衣,裴溪故亲自将热水放好,又试了试水温,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那几个宫女也躬身从浴房里退了出来。
宋栖迟沐浴时不喜多人伺候,从前有温采时,便只用温采一个,如今温采走了,她索性也不用人伺候了。
裴溪故仍有些不放心,他站在浴房外,隔着一道影影绰绰的藕粉纱帘,轻声叮嘱道:“殿下刚染了寒气,需在热水中多泡些时候。阿朝已经替殿下备好了干净的衣裳,就放在旁边的木凳上。”
无人应他。
浴房内静悄悄的,就连半点水声都听不见。
他心里咯噔一下,正犹豫着要不要掀开纱帘进去看看,房内忽然传来了宋栖迟恹恹无力的声音。
“阿朝……你进来。”
裴溪故连忙拂开帘子走了进去,宋栖迟正倚在浴桶中,乌黑发丝自肩上垂落,贴着她的脸颊,染开一片病态的嫣红。
殿下莫不是……发烧了?
他赶紧伸手去探她额头的温度,宋栖迟无力地转过头,半截玉臂从水中探出,带着星星点点的水花,搭在浴桶的边沿上。
她仰头看着裴溪故的眼睛,伸手去扯他玉白的衣袖,语气软软的,像是委屈,又像是在朝他撒娇。
“阿朝……我好像,发烧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裴:终于解锁新姿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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