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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相聚(一)(1 / 1)

秋风瑟瑟,丹枫如火。

白玉等在大门口外,倚着那匹白马。

一炷香后,落红满阶的石径上传来蹭蹭脚步声,白玉侧目望去,树荫之下,一群白衣少年带剑冲来,及至石柱外,立刻提剑布阵,七把银亮的利剑齐刷刷对准自己,颇有一番蓄势待发的架势。

白玉调侃:“表演节目吗?”

七把长剑在风里微微一颤,先前去通传的那少年喝道:“师父不愿见你,还请你从哪儿来的,滚……滚滚回哪儿去!”

一个“滚”字,喝得百转千回,少年瞪着白玉,大汗淋漓。

白玉正视少年,悠悠道:“你没通传吧?”

少年手中长剑又是一颤。

白玉轻笑:“小小年纪就敢假传师命,前途无量啊。”

风声渐歇,一众少年举剑对准白玉,既怒目切齿,又胆战心惊。

白玉牵上缰绳,若无其事道:“不通传也没什么,我就当回家看看,先在这儿住下了。劳驾师弟们通知匡义盟一声,我人就在剑宗,哪儿也不去,要找我,到这儿来就好。”

白马低头打了一个响鼻,在白玉的淫威之下,优雅地从七个小少年中央穿过。小少年们目定口呆,直瞪瞪地盯着那抹走上石阶的背影,一时只觉脑中訇声大作。

饶是守门那个最先反应过来,便要去拦,却给他近旁一人拉住。

那人蹙紧眉头,不住向他摇头。

另几个也簇拥过来,神慌意乱,私语嘈嘈。

白玉耳根微动,扯开唇角低笑一声,牵着缰绳继续拾级而上。

剑宗这条登山石径共有一百八十八级,石径两侧全是丹枫,直耸入云天之上,行走于下,目之所及,全是一片片热烈的红。大风一吹,树树丹枫飒飒摇曳,简直像一场烛天的大火。白玉默不作声,静静穿过这场“大火”,在前庭的青石板上站定。

枫林至此告终,前庭以后,黄绿斑驳,有松柏,有梧桐,有冷杉……然再无一处三角枫。

白玉收敛心神,视线从肃穆端方的正殿扫过,转身,径直向西边的客院行去。

顾竟所住的松苑在东。

白玉并不打算真去看他。至少,现在并无这个打算。

夜幕渐渐压下来,抵达客院时,光线十分模糊了,白玉径自推开院门,随心挑一间顺眼的客房住下。

窗外,人影浮动,几个是白衣弟子,几个是灰衣小厮。

白玉推窗,胳膊肘抵在窗台上,冲墙垣外道:“几时开饭?”

墙外那群人影一缩,继而散开大半,剩下两个灰衣小厮茫然相顾,须臾后,也鼠窜而去了。

白玉的脸垮下来,冷哼一声,转身去屋里寻来火折子,把油灯点上。

小厮送饭来时,窗外已然黑压压一片,白玉正坐在床上啃买给顾竟的一盒枣糕。

小厮两条腿打着抖,十分艰难地把一盘饭菜搁在桌上,脸部肌肉上下窜动,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饭来了,请……”

白玉把枣糕盒子抱在怀里,嘴角还沾着点儿屑:“没给我下药吧?”

小厮一震,两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白玉指挥:“这样,你先一样吃一口。”

小厮如临大敌,对上烛火后白玉冷而锐的视线,抖如筛糠,落荒而逃。

白玉嗤笑,扬声道:“煲碗鸡汤来!”

半个时辰后,客院远门重新被推开,仍是那名自认为倒了八辈子霉的小厮送饭进来。白玉的枣糕啃完了,嘴也抹净了,四平八稳地坐在圆桌前,耷拉着眼皮看小厮上菜。

看得小厮步履维艰。

“咯噔”一声,漆盘终于平安着陆,小厮咽口唾沫,继而又小心翼翼地把漆盘里的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汤端在桌上。

然后是一碗新添的米饭,两双箸,两个勺。

小厮不等白玉号令,十分自觉地拾起一双箸,吃了口饭,而后又拿起一个勺,尝了口汤。

白玉眼皮一撩,一垮,在剩余的那箸、勺上盯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捧起汤碗,直接凑到嘴边来喝了。

小厮:“……”

白玉一口饮罢,心满意足,向小厮笑笑:“多谢,有劳了。”

小厮嘴唇一扯,讪笑两下:“您……还有别的吩咐不?”

白玉示意桌上的另一盘饭菜。

小厮忙不迭去收拾,灰溜溜把先前那套下过药的饭菜撤下,讪讪而去。

白玉看回碗中的汤,又如法炮制地喝了一口。

喝完之后,却又想起陈丑奴给她煲过的鸡汤来,神色一黯。

差别也太大了。

此后几天,白玉始终歇在客院,至多就在附近的林子里逛逛,并不曾近前庭、正殿一步。

门内所剩无几的弟子们忙前忙后,联络东,联络西,一天天脚打后脑勺的,似乎也不再存有靠下药弄垮白玉的心思。

白玉难得清闲,成天躺在厚厚的叶层上,听风敲叶响,看云动鸟惊,偶尔想想年少时在剑宗住过的日子,想想那时的欢笑,苦恼,期盼和梦……

继而想到李兰泽。

他走前留下的那份信还在白玉身上,白玉掏出来,对着层层白云打开细看,看完,又折好塞回怀里。

心里,开始有一些不安。

信上的内容是:如不想我受伤害,则你,必不能受伤害。

而现在,她一动不动地躺在这儿等匡义盟前来寻仇,等那些红着眼的人来令她受伤害,如若消息传到李兰泽耳中去,他是不是又会不顾一切地赶来?

想到他或怒或惊的样子,白玉愁肠百结,恹恹地闭上双眼。

如果无恶殿的忘忧水能彻底清除一个人关于另一个人的记忆就好了,那样,她就可以彻底离开李兰泽的世界。那个干干净净的少年——噢不,如今是青年了,就可以继续做他光风霁月的藏剑山庄大公子,娶温贤的妻,育可爱的子,有和美的家,走坦荡的路……

就好比,陈丑奴。

小院外所遇到的一切又掠至眼前,何素兰气恼的责备,大宝委屈的辩解,小黄狗百年不明所以的附和,还有天幕那一抹静谧的炊烟……

白玉胸口一窒,烦闷地翻了个身。

与此同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白玉起身刹那,又猛然止住。

几片树叶应声飘落,专门负责给白玉送饭的那小厮定在树下,又惊又喜,又怯又怕:“匡、匡义盟来了……”

落叶坠地,白玉的心跳猛然漏掉一拍,神色亦冷下:“在哪儿呢?”

小厮嚅嗫道:“七星柱……”

七星柱——

呵,可真是会选地方哪。

白玉默然,片刻后,起身掸落衣上碎叶:“走吧。”

七星柱立于正殿后的广场,平时属门内弟子试炼专用,白玉曾在那里夺下过许多的荣誉,自然,也在那里遭受过最刻骨的耻辱。

正是午后,天高气爽,和风挟香而来,小厮把白玉带入前庭之后,改由另一名身形颀长的白衣弟子引路,白玉不疑有他,泰然前行,穿过空空荡荡的庭院,走上干干净净的石阶。

广场上空无一人,倒是那七根石柱上还沾有三个月前留下的血迹,白玉环视四周,面露愠色:“人呢?”

话声甫毕,余光之中骤现一柄短刃,白玉出手如电,眨眼扣住对方腕门,伴随一记痛呼,匕首掉地,白衣弟子手臂被卸。

“不自量……”

“力”字尚未脱口,白玉眼神骤变,迅速抓起白衣弟子向后掼去,电光石火之间,一只大掌凌空劈下,眼看将至白衣弟子头颅,忽而灵巧如蛇,虚虚一让,在接人瞬间,改袭白玉腕门。

白玉只觉一股沛然内力不住向自己手臂上缠来,有如被巨蟒咬上一般,心头猛然大震,应对刹那,抬眸看去,赫然对上一双沉如深渊的眸子,惊怒交集之下,全神贯注,顿挫之间,即与来人盘上数招。

原本空空荡荡的广场之下开始传来窸窣声响,乌压压的人潮有如黑河一般,顷刻间把广场四面八方堵住,白玉激斗之中,转眼看去,胸口霎时怒火腾升,全力使出一招必杀记把对方的掌法击溃后,撩袍转身,驻足柱下。

“江大盟主,我招的是匡义盟,可不是您这声势浩大的全武林——”

秋日淡薄,白玉强压震愕,怒目盯着三丈开外的黑袍男人。

男人方脸直鼻,双目锐利,虽然一言不发,周身却有不怒自威的凛然正气,赫然便是一贯深居简出的武林盟主——江寻云。

而围堵在广场四周的,也决然不是什么匡义盟,而是以江寻云马首是瞻的六大名门——藏剑山庄、蜀中唐门、洛阳王氏以及沧州门、一水居、枯荣谷。

山风大作,各派旌旗猎猎翻飞,震天声响散布空中,有如千军万马碾地而过,白玉强压心头震怒,质问之余,不住胆寒。

难怪这几日剑宗上下忙得不可开交,难怪无论她提什么要求都必有回应,原来……是打着给她招人的旗号搬、救、兵!

白玉后悔不迭,恨极反笑:“还是说,连江大盟主都另谋高就,改投奔匡义盟门下了?”

江寻云巍然而立,一面审视白玉,一面漠然开口:“这世上,还有匡义盟么?”

白玉一震,几乎疑心听错:“你说什么?!”

江寻云面色冷峻:“装得倒是挺像,果然是乐迩驯养的一条好狗。”

白玉气息一窒,不及反驳,底下骤然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骂声:“你这厚颜无耻的毒妇,戕害剑宗不算,连其亲友也要赶尽杀绝,残暴如斯,江湖人谁不想诛之而后快,哪里还须等你传唤?!”

白玉心跳大乱,转头喝道:“匡义盟在灵山外设伏杀我,自己不敌,溃于乐夫人剑下,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骂人者正是沧州门门主,“你以身作饵,在灵山外设下埋伏,将匡义盟一网打尽之后,逼迫他们向无恶殿俯首称臣,种种手段,极尽卑劣,天下人尽皆知,亏你还有脸说与己无关!”

白玉震恐,脑海里迅速把当夜情形回放一遍,诸多当时不曾留意的细节骤然蹦至眼前,面色一时大变。

在场众人瞧见,只当她被戳穿伪装,做贼心虚,纷纷面露不屑之色,沧州门门主底气大盛,正待继续叱骂,白玉毅然开口道:“灵山一役时,我已非无恶殿门徒,乃是因一己私怨与之一战……匡义盟被俘,不过是鹬蚌相争,渔翁获利……我如若知情,怎可能还造访剑宗,让他们替我通知匡义盟?!”

这一番反诘直切要害,然在场众人无一动容,枯荣谷北北谷主讥讽道:“你们无恶殿行事一向阴险狡诈,谁知道你今日唱的是哪一出呢?”

一水居居主则道:“剑宗一事,都在江湖上沸沸扬扬地折腾三个月了,管你是知情也好,不知情也罢,盟主如今只想速战速决,除去你这一天天兴风作浪的祸害,劝你还是识相些,尽早束手就擒,以免届时旧事重现!”

说罢,眼神意味深长地从七星柱上略过,白玉神魂俱震,昔日受辱情景浮至眼前,刹那间面白如纸。

身后,江寻云衣袍拂动,扶起那名被白玉打伤的白衣弟子走下石阶,交给亲卫后,淡淡道:“动手罢。”

一语甫毕,六门首领应声而动,或轻灵或敏捷的身形眨眼间掠至试炼台之上,分六条路线向白玉杀去。

台下,近百来号人目不转睛,屏气噤声,一时之间竟是眼花缭乱。

藏剑山庄和洛阳王氏擅剑,唐门专攻暗器,沧州门用刀,一水居用掌,枯荣谷则精通补给之术,六大掌门齐攻而上,走完三十招后,立刻封住白玉退路,白玉强攻不行,避无可避,顿挫之间,胸腹中招,“嘭”一声撞在石柱下,方一抬头,当下喷出一口血来。

台下众人齐声欢呼,一水居居主上前一步,冷笑道:“你至多还能跟我们走十招,不过,每走一招,定然得吐血一次,等到十招走完,估计也血尽而亡了,相权之下,倒不如即刻认输,也好死个痛快!”

雷动的掌声之中,又响起雷霆一般的诅咒,谩骂。

白玉揩去嘴角血渍,抬起沉甸甸的眼皮,一双猩红的眼眸里,重重人影晃动,迷乱……

祸害,魔头,认输……

又是这些,又是这样的声音,这样的面孔。

“凭什么?”白玉深喘,“凭什么……我就非得认输?”

一水居居主如听笑话,不屑答:“凭什么?就凭邪不压正,妖不胜德!”

“哈……”白玉冷峭一笑,汩汩鲜血自嘴角淌下,“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伟大,啊?”

台上六人因她扭曲的笑容一怔,白玉阴笑:“德隆望尊的武林盟主,百世流芳的六大名门……除天下大恶大奸,还世人公道太平。那,我的公道在哪里?”

白玉伸手,一指四周:“我,我当年在这儿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公道在哪里?!”

寒风大作,一片片旌旗在台下发出金戈齐鸣般的激响,六人盯着白玉那张狰狞的脸,一时间心惊胆战,哑口无言,饶是江寻云在台下眉目不惊,泰然回道:“今日之果,即是你的公道。”

白玉一震,循声望去,无数声音、面孔又于刹那间迸至面前。

——许攸同!你身为女子,假冒男儿混入宗门,此则罪一!身份败露之后,死活不开口认错,此则罪二!剑宗无论如何,皆对你有苦心栽培之恩,你却恩将仇报,此则罪三!桩桩件件,清清楚楚,由不得你狡辩!

——明知清白不存,却还有脸苟活至今,此则罪四!

——颠倒黑白,到这时还不知悔改,此则罪五!……

——我等今日便是要替天行道,为剑宗、为天下武林铲除你这丧尽天良的魔头!

……

风声骤止,阴云四合,白玉脸上绽放狂笑。

“做、梦——”

日照惨淡,一水居居主眉峰一敛,还不及反应,赫然眸色突变,原来白玉不知何时暴起,锋利如刀的指尖竟径直贯入他胸口之内,饶是唐门门主反应机敏,即刻放出袖箭去拦截白玉杀招,白玉这掏心一爪方不至于彻底得逞。

“诛心爪,留神!”

枯荣谷谷主厉喝一声,上前把负伤的一水居居主护住,白玉更不停顿,辗转于另四人之间,一改先前稳健攻势,双爪煞气激荡,诡谲莫测,整个人亦突然间气息大变,宛如入魔。四人顿时疲于应付,先前好不容易探知到的进攻路线也随之失效,渐渐被白玉反客为主。洛阳王氏掌门稍不留神,手背立现五道爪痕,一柄宝剑亦给白玉趁机夺去,另外三个瞬时压力倍增。

江寻云在底下凝神细看,片刻之后,蓦然一撩衣袍,飞身而上,白玉耳根微动,剑尖一抖,向后杀去。江寻云凌于半空,潇洒一转,衣袂翻飞之处,竟然闪下一片金光。

白玉眼疾身快,软腰避开暗器,与此同时,藏剑山庄副庄主一剑封喉而来,白玉立剑撑地,借力一个倒跃,待要回剑杀去时,后背突然猛中一掌。

这一掌,刚劲无比,白玉只觉五脏俱颤,鲜血尚未喷出,整个人便如断线纸鸢,从半空中直直落下。藏剑山庄副庄主立刻贯力于剑,振臂刺去,白玉竭尽全力,凌空转避,脚踝却给江寻云抓住,霎时之间,面前剑锋破空而来,背后大刀挟风劈下,白玉目眦尽裂,心胆俱寒。

“受死罢!”一声喝罢,长剑、大刀用力一贯,眼看就要白进红出,台上突然烈风卷过,江寻云五人虎口俱是一震,继而真气顿散。

“哐当”两声,长剑、大刀猝然坠地,众人瞠大双目,仰头看时,一团巨大黑影有如神鹰蔽空,从眼前一掠而过。

七人俱惊,定睛望去,七星柱后,一个身长九尺的蒙面壮汉巍然而立,手臂上,正抱着奄奄一息的白玉。

作者有话要说:丑奴:“终于出狱了。”

肥珠:“夸我,狠狠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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