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儿的泪终于止住了,他看着晏娘,“你的意思是,我无需为常押司的死负责?”
晏娘看向窗外,声线愈渐低沉,“你可以后悔,哪怕后悔得无法安眠都可以,但是,却无需为此事负责,该负责的是杀害他们的凶手。你记住,这些人是没有心的,他们手染鲜血,却也不会有半点悔过,所以,不要让悔意束缚住自己,你要将凶手从人群中揪出来,为死去的灵魂昭雪。”
迅儿见她说的坚定,不禁疑道,“晏娘,你有过后悔的事吗?”
晏娘看着他,露出一个落寞的笑,语气不疾不徐,“我曾悔到想让天地陪我一起毁灭,只是到最后才知道,这不过是替自己出了一口气,既不能惩戒凶手,亦不能安抚亡灵,徒劳无功,反而落得一身伤痕。”
“是什么事让你这么后悔呢?”迅儿俨然已经忘了自己的事情,歪着脑袋寻根问底。
正说到这里,蒋惜惜掀帘走了进来,“迅儿,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你爹让你回去,他有事要问你。”
媒人刚走,裴然就跳了起来,他拉住裴斐的手,“小妹,他同意了,玉儿她爹同意了,我本来不报什么希望的,咱们爹娘死的早,家底又不丰厚,我以为谢叔会拒绝的,白白担心了好几天呢。”
裴斐刚准备说些恭喜祝贺的话,又被裴然给抢先一步,“对了对了,我得赶紧采买些礼物,给谢家送过去,既然玉儿答应给我做媳妇儿了,那礼数上的事情更是一点都马虎不得。”
说完,他就急匆匆的出门了,留下半个字也没能说出口的裴斐一个人站在那里,从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笑。
裴斐先来到了绸缎店挑料子,玉儿自小没了娘,他又双亲不在,所以这做新衣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他身上了。他在霞粉色和湖蓝色的料子中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下定决心买哪一块,粉色虽喜庆,却不符合玉儿的气质,倒是这块湖蓝色的缎子,看起来清冷又干净,有一种不可亵渎的味道在里面。
刚想让老板将那缎子拿给自己,身体却猛地被撞开了,裴然抬起头,看到几个小厮模样的人挤到柜台旁,那架势简直不像是来买东西,而像准备和什么人干上一架。他们身后跟着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眉眼向鬓角高高扬起,满脸都透着张狂,他的脖子微微的梗着,像是不会弯曲似的,永远都在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盯着别人。
掌柜的见男人跨进门,忙从柜台后面迎了出来,脸上堆着笑,将每一寸皱纹都填的满满的,“秦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也不提前派人说一声,我好清清场子,省的这些闲杂人等污了您的眼睛。”
裴然猛然意识到他嘴里的“闲杂人士”就是自己,刚想说两句,却被身旁那个将他撞倒的小厮用眼神压了回来,他将一股怒气忍下,毕竟自己身份卑微,只是只任何人都可以一脚踩死的蝼蚁罢了,更重要的是,他马上就要成婚了,娶得正是自己从小就心心念念的人,所以更不能因为一时之气而将玉儿和自己共同的未来毁掉了。
那位秦大人倒是没有注意到裴然,他玩弄着右手上的玉扳指,冲身旁的一个小厮轻轻杨了下头。
那小厮清了清嗓子,正色冲掌柜问道,“上次我们爷订的那匹鸿漓锦到了吗?”
掌柜陪着笑,“到了到了,您要的东西,我哪敢怠慢,前日就到了,我好好的收在内室,怕拿出来招灰,您等着,我这就去给您拿出来。”说着,他就掀帘走进内室,没过一会儿,就报了一个丝绒盒子出来,当着秦大人的面将盒盖轻轻打开,“大人您看看,合不合心意。”
盒子内的那块缎子像水纹一般光滑,像是从鲜活的生命里游离出来的一般,薄而不透,艳而不俗,像是凝结了女子最温柔的气韵。裴然盯着它,心里忽然涌上一阵难过:只有这样的缎子,才能配得上他的玉儿,只是,以他现在的处境,要想买下这样一块缎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秦大人世面却见的多了,看到那匹绸缎,嘴上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他又看了那名小厮一眼,小厮会意的点下头,拿出两枚银锭拍在柜台上,将盒子捧在手里,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绸缎铺,翻身上了候在门口的几匹骏马上,朝着南街飞奔而去。
掌柜的见他们走远了,才将两枚银锭拿在手上掂了掂,撇着嘴叹道,“有钱就是好,为了取悦一个青楼女子,都舍得下这么大本钱。”
裴然早看不惯他踩高捧低的模样,起身就欲出门,没想那掌柜的却迎上来,“这位公子,刚才多有得罪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裴然瞪他一眼,还是执意要走,掌柜的却死皮赖脸的伸条胳膊挡住他的去路,“您是不知道啊,刚才那位可是侍御史张大人的女婿秦校尉,我这种做小买卖的哪里得罪的起,来来,您看看,刚才相中了那匹缎子,我给您便宜些就是,保证价格您满意。”
常宅外面站满了围观的人群,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血腥又充满离奇色彩的重案,更是不到一天时间,就在新安城里传得人尽皆知。人们虽然不知内情,却能把案情描述的栩栩如生,有人说,常春泽是在办案时得罪了某个鲁夫,所以他半夜用斧头将他们夫妻二人的脑袋全砍掉了。有人说,那常夫人本就生的风流多情,虽然已经生了一个孩子,却还总是喜欢露着肩膀,袒着胳膊,这不,一定是被哪个野男人盯上了,半夜潜进常宅,强*奸不成,便将人捅死了,幸亏常远躲了起来,才没落入那野男人的毒手。
只是,谣言虽然越传越邪乎,却远没有实际情况来的惨烈,这群长舌妇就算是用干了自己的那点脑浆,恐怕也不能畅想出常氏夫妻死时的惨状,对于这一点,晏娘倒是颇有信心,现在,她正穿过人群,在众人的注视中走上了常家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