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晚喻无伤被老奴抱回家后,趁人不备,拼劲全力朝廊柱上撞过去,血流了一脸,若不是力道小,他估计当时就没命了。”
蒋惜惜忽然觉得浑身一阵冰凉,“所以,喻老爷见孙儿痛苦,便想亲手了结了他的性命?”
樊荫点点头,“应该是这样没错了,他费尽心力将他的伤治好,却发现心口的伤是难以痊愈的。不过喻无伤真是顽强,脖子被勒成那个样子,还被埋在坟下面,竟然还能爬出来。”
“有些不对劲啊,他既然想死,为何又要死命挣扎出来呢。”
“死,哪会是那么好受的一件事呢,我想,死的滋味儿估计尝过一次之后就会惧怕之极,不会再想尝第二次。喻无伤既然死里逃生过一次,就知道原来苟且活着也比死去要强,所以才会这么顽强吧。”
蒋惜惜没说话,她从头到脚像是泡在一桶冰水中,寒冷至极。她没有办法想象这么多年喻无伤是怎么过来的,在刀尖上行走,鲜血淋漓,这感觉,若非当事人,谁都体味不到其中深重的痛苦。同情和怜惜像潮水般将她吞没,她觉得心脏上像是被重重的砸了一拳,从里到外隐隐的疼。
“那后来呢?事态就这么平息了?喻老爷也没有其他的举动?”
樊荫耸耸肩膀,“喻老爷在同一年去世了,所以现在喻家只有喻无伤和他的婆婆,”她轻松的笑了笑,“不过,喻老爷若是在天有灵,应该也可以安息了,喻无伤脑瓜子很灵活,他将喻家的产业越做越大,你看山上的茶园,有一半都属于喻家,除此之外,他家的蚕丝更是销往整个蜀地,现在,谁还敢看不起喻无伤。”
可是缺失的永远是缺失的,就算其他方面成就再高,还是无法弥补回来。
这句话蒋惜惜没说出口,因为两人已经走到了樊家,樊荫打了个哈欠,“我回房睡了,明天一早还要去山上采茶。”
蒋惜惜点点头,看着樊荫走进屋里,才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脑中却满满都是喻无伤坎坷的身世。来到屋子门口,刚要推门进去,却瞄到角落中有什么东西一闪,随即,两点骇人的绿光从黑暗中探出来,飘忽不定。
宝剑没带在身旁,蒋惜惜只得伏低身子,右手摸索到一块石子,用力朝那两点荧光掷过去,那东西一躲,石子落到地上,发出清戾的一声响。
“喵。”
一个白色的身影歪歪扭扭的从角落中走出来,走了两步,它四爪一软,瘫在地上,舌头朝外吐得老长。
“咪咪,是你。”
蒋惜惜跑过去,刚想将白猫抱起来,却看到它脖子下面的毛被鲜血染红了,艳艳的一大片。它的脖子上,有一条伤口,深可见骨。
“原来,你是喻家养的猫。”看到它的琉璃似的眼球慢慢失去光彩,蒋惜惜一阵心酸,顾不得被血迹沾染,她将白猫抱在怀中,起身朝院外走去。
沿着淡水镇的主街,蒋惜惜一路走到南舟河边,涛声阵阵,略略抚慰了她心里那丝空虚和不安。她将白猫放在地上,双手在堤上的泥沙中用力的挖着,泥土被一团团抛出去,终于,她手下的坑越来越深了。
她用袖子擦了把汗,轻轻抱起白猫尚未僵硬的身体,又扯下一大片衣服的前襟,将它小心的包裹在里面,这才轻手轻脚的将它放到坑中。
盖上最后一土,她却总觉得还缺点什么,于是四下搜罗着,希望能找到一枝花或者再不济,一株野草也可以,只要能种在它的坟头,那就是好的。可是找来找去,却发现这河堤上都是碎石,一点植物的踪迹都没有,只能作罢。
刚要站起身,背后却冷不丁伸过来一只手,蒋惜惜愕然,轻轻转头,发现一只曼陀罗华杵在自己眼皮下面。
“把它栽上去吧。”喻无伤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他还坐在那张四轮车上面,背后推着他的却不是樊晴,而是戚叔。
“你什么都看到了?”蒋惜惜接过花,脸上却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
“姑娘心善,不忍它暴尸户外,喻某在这里谢过了。”还是那个波澜不惊的声音,但却听得蒋惜惜一阵心惊肉跳。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对那喻无伤产生了强烈的情绪共振,尤其在听了他的故事之后,这种充斥着悲悯的情绪更是遍布到了她每一根血管中。
“举手之劳而已,公子不必介怀,”她手忙脚乱的将花埋到坑里面,这才回过头,“樊晴姐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
“她已经回去了,我左右睡不着,便出来散散心。”
“哦。”蒋惜惜简短的答了一个字,站起身拍拍手心里粘上的泥土,转身就要离开,刚走出两步,却又被喻无伤叫住了,无奈之下,只得站住不动,回过头去。
戚叔将喻无伤推到她身边,递了一串铜钱上去,蒋惜惜不懂什么意思,傻傻的看着他带笑的眼睛。
“姑娘的裙子破了,用这些钱再去做一条新的吧。”
见她久久没有说话,他似是有些不安,试探的问道,“我没有别的意思,若是冒犯了姑娘,还请你多包涵。”
“喻公子,我说过了,这只是举手之劳,你何必客气。”
“毕竟它是喻家养的猫......”
“公子为了让旁人不讨厌自己,不觉得自己是个麻烦,任何一点细微的地方都要替人考虑周全,生怕哪一点做的不够妥帖,对不对?”她很直接,虽然这直接有些扎心,但是喻无伤却并不讨厌,他很久没听过这么痛快的话了,一时间倒觉得心口舒爽了不少。
戚叔却被蒋惜惜的快言快语吓到了,“姑娘,你......你怎能误会了我家公子的一片好心啊。”
蒋惜惜笑笑,声音也一同软了下来,“喻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蒋惜惜交朋友,从来只看中舒服二字,其他的,我一点都不介意,这钱,你还是拿回去吧。”
话落,她便甩开步子朝前走去。
“我让姑娘感觉不舒服了吗?”
蒋惜惜没回头,声音却清晰的传过来,“若是不舒服,这吊钱早被我扔河里去了。”
人终于都走了,南舟河旁又恢复了寂静,“咯嘣”一声,压在猫冢上的石头朝河边崩开了,曼陀罗华也软绵绵的倒在一旁。过了一会儿,一只白色的爪子从猫冢下面慢慢的探出来,上面还沾着尚未干透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