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没想到是,杀死你费了我这么多功夫。”
“我提早准备好了木柴木块,将它们藏在西厢房内,想将你迷晕之后再烧死你,制造你畏罪自杀的假象。谁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程牧游竟然发现她死因有疑,要求开棺验尸。”
“你怕了,趁乱跑回家里,点燃西厢房,自戮而亡。”
“你不知道,当我发现你的尸体时,是多么的轻松,你竟然不用我代劳,自己烧死了自己,那我,岂不是可以全身而退,从此再不用为了复仇牵肠挂肚?”
“可是事过之后,我心里却多少有些不安,这一切实在是太顺利了,顺利得有些反常:你若想自尽,有无数种方法,譬如投河、譬如悬梁,为何偏偏会在西厢房,用我准备好的木料烧死自己?要知道,这个法子不禁痛苦,而且颇耗时间,实在不是求死之人应有的抉择。”
“不过我心里虽然疑惑,却仍开始变卖家当,准备拿了银子离开这里,去过我完全崭新的人生。可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临行前几日,你,竟然回来了。”
“那日,我从镜子里看到你时,还以为是冤魂索命,吓得茫然不知所措。可是,你抓住我的手,告诉我:夫人,别怕,是我,我没有死,死在火里的那个人,是大奎。”
“原来那天你从墓园仓皇回家,收拾了银钱便想跑路,走到门口,却碰到大奎子进屋讨饭。你看到他,脑袋里像被雷劈了一下,浮现出一个看似荒诞实则可行的念头。鬼使神差似的,你把大奎子骗进西厢房,将一碗加了大量迷药的饭端给他吃,迷晕他之后,你把自己的绿松石手串戴在他的手上,然后放了把火,把西厢房点着。”
“原来那具被火烧得乌黑干枯的尸体,根本不是你。”
“我看着你兴奋地有些扭曲的脸,心里不得不重新筹谋,思忖着如何才能将你置于死地。可祸不单行,那蒋惜惜竟然发现了你的存在。”
“于是我和你设了一个计,你把她隐入树林,我则趁着她震惊慌张之际,从后面突袭,杀死了她。”
“那晚,我们将她的尸首埋进灵显寺的菜地里,这主意是我想的,但是你却喜不自胜,连连夸我能干。你还说,这几日你先躲起来,等我变卖了家当,拿了银子,再同我一起离开虞山村,去过新的生活。”
“我表面上当然是同意你的,可是心里却慢慢拟出了一个念头,官人,你不知道吧,这主意全拜你所赐,你用大奎子代替了自己,那我索性让你永远变成他。”
“那日,我去林中给你送饭,你一开始吃得很香甜,可是快吃干净的时候,却突然问了我一句话,你说:‘夫人,我几日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可是左想右想都想不明白。当日我收拾行装准备逃跑时,便发现那西厢房的床榻下藏着大量的木料,所以,我才萌生出了把大奎子烧死在那里的念头。可后来转念一想,这西厢房平时一直空着,为何会堆放着木料呢?这些木头块子是谁放在这里的呢?’”
“听你说完,我夹起最后一筷子菜,亲自送到你的口中。然后笑眯眯的回应道:‘是啊,官人,这木料是被谁储藏在西厢房的呢?’”
“我知道,我脸上的笑容一定很美,美得就像成年后我第一次见你时一般,那时,你被这个笑容迷得神魂颠倒,不顾你母亲的反对,执意要娶我为妻。”
“可是这次,你看见我笑,却愣住了,你当时的神色很复杂,有几分怀疑,有几分震惊,还有几分......恐惧......”
“忽然,你扔下手里的碗,扶着树要站起来,可是腿还没有伸直,你便倒下了,栽在一堆虬曲的树根上,再也站立不起。”
“你指着我:是你,是你准备了那些木料,你还在我碗里下药......你是谁?你到底要做什么?”
说到这里,董夫人又一次转头看向昏黄的镜面,唇边抿出一个灿若春花的微笑,“我是藤壶啊,官人,你终于认出我了吗?”
说完这句话,她轻轻趴在床榻上,细白的手指在一遍遍的摩挲着董宗源常用的软枕,忍不住轻笑出声,“官人,你不要怕,我在这里陪着你呢,你不是说过,今生都不愿和我分开,我都记得呢,你放心。”
她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床上,等着蜡烛熄掉,然后,冲黑暗中那无数只闪烁的眼睛抬起了手,“安息吧,你们的仇我已经替你们报了。”
风越来越大,空中的几朵小云连成一片灰黑色的浓云,一点点铺展开来,将虞山村上空遮的满满当当的。雪在不经意间就来了,起初是小雪粒,陡然间,大块的雪片便开始飞舞起来,在史飞面前交织成一团白色的朦胧。
他揉揉眼睛,将身上那件羊裘坎肩裹了裹,又对着手哈了几口热气,想借此驱散寒气的侵袭。
可是做的这些功夫似乎都是徒劳,因为他已经守在董家院门外好几日了,身体早已从内到外被冻了个透彻,连哈出的气似乎都是冷的,除非能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否则,他是不可能彻底暖和过来了。
这么想着,鼻尖忽然嗅到一股香气,沁人心肠,滤人心尘。史今吸吸鼻子,忽然反应过来,猛地转过身,警惕地注视着那个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影。
董夫人见他突然回头,似是吓了一跳,手中的茶碗晃了几晃,几滴茶水便从茶盖处滴了出来。她于是将那盖子扣紧了一些,冲史飞笑道,“官爷,你在这里站的太久了,我怕你冷到,所以给你送了杯茶水过来。”
她看起来温柔孱弱,就像一片随风飘零的雪花,不过,史飞却牢牢记住程牧游的叮咛,面不改色地冲她行了一礼,淡淡道,“多谢夫人关心,史飞不冷,这碗热茶夫人还是端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