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千色眼眸中有迷茫之色一闪而逝,长生大帝心神却是一凛,神情凝肃,墨色眼眸中眸光转浓。毕竟是自己的徒弟,她的心性如何,心中在思量什么,他虽谈不上了如指掌,却也自然是有数的。
“千色,情之一厄,乃是魔障。你若是看不破,陷入这一魔障之中,怎能结出善果,得悟仙道?”他颇有些感慨地叹息着,带着些告诫的意味,字字规劝:“你可还记得为师当年对你说的话?男女双行双修一途,多是得道数万年的上神所行之事,以阴阳协和悟道结丹,讲求心交形不交,情交貌不交,气交身不交,神交体不交。”
果不其然,千色眼底闪过刹那的惊惶,黑眸半张,无神的凝睇他半晌。这半晌中,她或许思量了很多很多,以至于脑子里纷纷乱乱,繁芜复杂,理不出个头绪,也或许什么也没有想,因为脑子里最后余下的是一片空白。最终,她身子轻颤了一下,闭上热的眸子,低低应了一声:“师尊的教诲,千色都记得。”
顿了顿,她低垂着头,整个人看上去恍恍惚惚地,仿若失了魂魄,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木然而僵硬:“师尊曾对千色说过,情生欲,欲生妄,妄生淫,修仙悟道虽有双行双修之法,但若以情为重,无疑等同于欲将砂石蒸做饭食,哪怕历经百劫千难,炽火煎熬,得到的仍旧不过是蒸热的砂石罢了,不可能结出善果。纵使瞎打误撞,侥幸获得少许一时的妙悟,也是以欲孽为根本而之悟,所成就的也是淫业,而不是道业。”
这些话,她初时并不懂,甚至于,仙界之中,大多数的修道者对于双行双修,也都是一知半解,道听途说的。所谓双行双修,须得做到澄心静念,无欲无求,并非成全男女情愫的法门,如果把持不住,失足陷入情劫的泥沼之中,更是将有灭顶之灾。
师尊的教诲,她的确字字铭刻在心头,可是,知道,并不代表就能做到,甚至于,很多时候都是明知而故犯,如今,她因情生欲,因爱生怨,无法忘情,难以决断,只怕,离那劫难也不远了。
见她背得烂熟似是字字铭记,可实际上,言行却是偏颇甚多,长生大帝也心知再怎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也是无用,只得满脸漾起无奈的苦笑,轻言细语地劝慰:“来日方长,你也莫要太过急切。”说不急切,这自然是假的,见着她三千年来也不曾悟出情乃欲之恶源,长生大帝比谁都忧心忡忡,如今,眼看她天劫将至,若是被打回妖身,散了一身修为,着实可惜。
沉默了许久,千色轻轻俯身,跪倒在地上,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勉力挤出那低弱的言语:“师尊,弟子有一事相求。”垂着头,她有些刻意逃避地别开眼,遮住了眼眸深处薄薄的阴影。
见她突然跪下,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长生大帝便有了预感,知道她所求的不会是什么太好的事。
“师徒一场,为何还处处如此见外?”那如剑一般的眉峰沉重紧蹙,长生大帝也压低了声音,犀利的眼神晕着祥和的淡淡光辉:“千色,有什么事直说亦无妨。”
踌躇了好半晌,千色只觉心中始终有些纷繁不定,终于深吸一口气,俯身叩头,将那难以启齿的要求诉诸言语:“弟子希望将徒孙青玄留在玉虚宫,跟从师尊修行悟道。”
“青玄经由你渡厄,导入道门,跟在你的身侧,受你训导,无论的言谈,皆有不俗之处。”初听这央求,长生大帝有些不明所以,眉头蹙了一下,瞬息之间又舒展开来,恢复了平静无波:“你尽得我神霄派的真传,他跟着你,学的是神霄派的本事,留在玉虚宫,也不见得就能多学到些什么,为何非要将他留下不可?”
“青玄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前途不可限量,他自小历经厄运,性子单纯,身虽入道,可心性未稳,而弟子修为尚浅,身陷桎梏,自顾无暇,只恐耽误了他。”千色小心翼翼地措着辞,那种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忐忑,眼神一直落在师尊那朴素的玄色布靴上,显得很有些不着边际:“弟子希望师尊能悉心点化他,栽培他,一如当日教导弟子。日后,便由他代替弟子向师尊敬上孝道罢。”提到“孝道”二字,她便觉心尖一窒,升腾而起的内疚感沉沉压上来。
“千色,你的心结还是未解。”那一瞬,长生大帝终是意会了她的言语所为何事,顿时眯起眼,一张脸依旧平静,可吐出来的字眼却个个犀利,似乎全都带着痛心疾:“如今,没头没脑塞个自认有慧根的徒孙给为师,你这做派,是打算以后再也不上这西昆仑,不认我这师尊了么?!”
“弟子不孝,有负师尊的栽培,令神霄派蒙羞,早已没脸见师尊。”千色将头深深伏在双掌间,贴着冰冷的地面,不敢抬头面对长生大帝的询问,心间背负着沉重的负罪感和内疚感,连嗓音也随之暗哑了:“余生无涯,弟子只希望潜心清修悟道,不枉师尊当日辛苦渡得弟子飞升。”
原本,她也曾打算陪同青玄留下,即便是在这里会遇到那不想遇到的人,毕竟,这玉虚宫是她曾经的家,她对师尊,师兄弟们,甚至是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着强烈的眷恋。而且,她的的确确舍不得青玄,看着这个笑容纯净的少年,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十世之前竟然会为了一只芍药花妖而挑衅九重狱与九重天的神尊们。作为一个女人,她是艳羡的,艳羡那芍药花妖竟然能得如此深情厚爱。她也不是没有怨过,怨她心心念念的男子为何冷情凉薄,最终竟能枉顾誓言,回便将一切抛诸脑后。
风锦,若他也能像青玄这般,莫说是神霄派的掌教,即便是削了仙籍又如何,打回妖身又如何,求的不过是个有情郎,婆娑红尘永结长生之伴。
可是,在梧居里,青玄那突如其来的一吻彻底地改变了她的打算。她知道青玄对她有情,可是,因着不知如何回应,她总是装聋作哑,能避就避。可如今,青玄心性未稳,似有越陷越深的迹象,而她又在情厄之中泥足深陷,难以自拔,这样下去,只恐会误了青玄。
因果乃是循环,当日,自己欠下了什么债,种下了什么因,如今,便该要一一偿还,一一承受。渡青玄修仙,也算是还了欠他的那条命,如今,事已至此,她还是离去最好,将青玄交托予师尊,师尊自会好好点化他的。
护在掌心里的雏鸟,终有一天是要离巢振翅而飞的,若是拖泥带水,前怕狼后怕虎,又怎能成就那翱翔天际的羽翼?所以,她宁愿狠下心,一去不返,只求有一日能站在那幽暗之处,看他摆脱那俗世红尘的爱恨嗔痴,扶摇九万里,直上云霄。
“罢了罢了,你若真是打算就此回鄢山潜心清修悟道,那也未尝不是好事。”知她性子执拗,一旦下定决心,九匹马也拉不回来,那一瞬,长生大帝的眼中闪过一丝矛盾之色,有苦楚,有不忍,还有无奈:“不过,为师只担心你是找个借口在那幽僻之处避不见人,自怨自艾。”
千色并不回答,只是久久地伏在地上,似是万分感激,可是,谁也没有见到她眼眸中的满溢的凄楚。
待得千色出了玉清大殿,空蓝等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候在哪里的竟然是一身孑然的风锦。
“听说师妹昨夜与青玄一同栖于梧居?”见到了千色,风锦先制人般地开口,不着痕迹的往前逼近了几步,想要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神态看来斯文淡定,泰然温文中蕴藏着浑身的书卷气儿,带着几分欺骗世人的味道。“虽是师徒无间,可到底男女有别,师妹的言行举止还是该凡是检点些的好。”
他此刻的神色虽然堪称平静,而言语之间也仍旧是轻描淡写,很显然是听见了空蓝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的宣扬,只是,于他看来,一切似乎没有信以为真的必要。
毕竟,他自认了解千色,了解得一如了解自己。
只是,就在他往前进逼的同时,千色又不动声色地旁侧退了几步,让彼此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两丈左右。
“恕千色从来就不知检点为何物。”眼睑轻轻地一跳,千色眼底压抑着静静的讥讽,不声不响地浮上来,几缕散落在额前,划下极淡的阴影,更衬她的容颜淡然似水,冰雪一般剔透。每一个字出了口,都变成无形的刀刃,一冽冽飞向风锦,极慢极慢,却是避无可避。“掌教师兄若觉着千色丢了神霄派的脸,千色今夜就下山去。”
“师妹,你别误会,我素来了解你的性子,知你的为人,并无斥责你的意思。”听说她要走,风锦眸中厉芒乍闪,薄唇抿成了直线,神色复杂睨视着她,虽然心底有许多话无从出口,心里有一股焦灼不自觉地燎了上来。明明在意得紧,可他却能做到面色平静如水,丝毫没显露出一丝破绽来:“只是,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怎么又急着要走?”
“多谢掌教师兄挂心。”脸色漠然地,千色冷笑一声,转身便走,毫不留情面,不曾沾染胭脂的唇显出殷红的色泽,缓缓地吐出了声音,眉宇间有一种恣肆且无拘无束的轻慢随着神色流露了出来:“千色孑然一身,走也好,留也罢,实在微不足道。”
是的,天大地大,万水千山,未来注定的孤独的路途,她早已看清。
而这句话,无疑是直接而冷漠的拒绝,隔开了他与她之间所有的距离。如同被一根长针刺中了痛处,风锦眉宇一凝,脸色愀然一变,神情顿时便黯然了下来。
夜已深沉,青玄忐忐忑忑地在梧居的寝房里走来走去,眼睁睁看着琉璃盏内红烛过半,可是千色却也还没有回来,心底的焦躁越来越严重。
虽然千色离开时替他敷了药,手掌上因烧伤而生的疼痛已是减轻了大半,可是,他心中却绵延着一种难耐的虚无,蓄积了太多的惶惶不安,太多的恐惧担忧,把心也侵蚀得空洞了。
隐隐记得,以往,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惊惶,那时,他从男娼馆逃走,却被护院抓了回去,得知云川公子趁乱潜逃,拿他做了箭靶子,那种对后事的全然惊恐和绝望。几乎将他淹没。而此刻,也正是如此,他这么惶惶不安地等着,候着,猜度着,忐忑着,不知师父回来之后,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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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色霜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