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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1

[飞鸟.上]

喻落吟觉得如果细数自己十八年的人生中最狼狈的一天,大抵就是高考录取通知书出来的这一天了。

并非和落榜有关,相反,他‘如愿以偿’的拿到了澜大的录取通知书。

只是约好了要和他一起同行的另外一人,名字背后却明晃晃的写着‘北方工科大学’。

一时间,喻落吟觉得自己像一个任人耍着的小丑。

从医院到高考,再到录取通知书出来的这三个月里,白寻音原来一直再和他演戏。

亏自己一直自负聪明,原来一直被骗的团团转,就像个傻子。

白寻音不去演戏,真的可惜了。

喻落吟修长的手指不自觉的捏紧送上门的录取通知书,下一秒扔在了一旁。

他不顾家里人的呼唤,头也不抬的离开了喻宅。

也不顾外面还下着瓢泼大雨。

林澜八月天下的雨一向是缠绵悱恻,鲜少有今日这种电闪雷鸣出门就浇透的架势。

感觉反倒和他的心境差不多了似的。

喻落吟没有自恋到认为连雨都是为他而下,他只是麻木的跑到了白寻音家里的阿郡胡同,然后安静的站在她们家楼下等着她。

像根木头桩子。

其实他清晰的知道这样的行径是多么卑微,白寻音的录取通知书已经说明了一切,已经什么都不用再问了……

只是在感情里陷进去的人没有‘骨气’可言,喻落吟还是想当面问问她。

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思给白寻音发了信息过去,喻落吟就站在雨里等。

衣衫被浸透的速度快极了,浑身湿漉漉的,就像个落汤鸡。

喻落吟等了一个小时,才等到白寻音回来。

女孩也没有打伞,清丽却又绝艳的眉目隔着水雾似乎看不分明,冷淡又疏离。

他本来要已经准备好的,就等着脱口而出去质问的那番话一瞬间仿佛都哽在了喉咙里。

喻落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强撑着坚硬的外壳,状似自己无坚不摧。

而后白寻音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句,万箭穿心。

喻落吟自认从小受到的瞻仰比较多,可忽视更多,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可他却从来没想到有一种忽视是来自‘白寻音的厌恶’,这比之之前的种种,更让他无法接受。

那是一场雨中的决裂。

夏天的雨打在身上都是温热的,那天却特别的冷。

以至喻落吟强撑着自己所谓的‘骄傲’和‘自尊’离开后,转过阿郡胡同街角的那个弯,就忍不住靠着墙滑了下去。

少年面色冰冷,黑眸沉沉,在雨幕中坐了很久很久。

其实最难受的并不是现在。

是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还要佯装若无其事。

他身边的那些人,黎渊,周新随,陆野……都知道他和白寻音的事情,也自然都知道白寻音‘潇洒’走北方的事实。

一时间,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仿佛都含着难以言喻的同情。

可喻落吟只觉得好笑。

呵,他长到这么大,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的同情。

他生来高高在上,要什么有什么,不天生属于他的也可以用手段得到,干什么需要别人的同情了?

同情可怜这种情绪是人类的五感中最为虚伪的一种,喻落吟觉得自己他妈的压根就不需要。

所以在去澜大报道之前那段短暂的时间里,他索性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反正他已经没有白寻音了,林澜于他,暂时就像个牢笼一样。

喻落吟身上有护照,办哪里的签证都易如反掌。

他随意看了眼航班信息,就选择了最近起飞的一班——波多黎各。

他去过很多国家,但没有去过这里,之前只隐隐了解过这地界儿属于美国领土却又是颇为‘独立’的一个城市。

生活着各色人种,蓝宝石一样的海湾美不胜收,就像是天然的度假胜地。

只可惜,喻落吟没什么度假的心思。

他更像是在经历一场逃难,落荒而逃。

随便带了一些随身的东西就上了飞机,喻落吟买的是从林澜到纽约,然后纽约转机波多黎各的航班。

航程足足有十几个小时,他买的是头等舱,上了飞机就靠着补眠。

几天夜里都睡得不好,明明眼睛是极困的,可偏偏闭上眼睛后思维却清醒的不得了,于是怎么都睡不着。

似梦非梦间女孩疏离的眉眼,纤细的腰肢似乎都在眼前晃。

喻落吟只好忍无可忍的睁开了眼睛,呼吸声一瞬间都变的有些沉重。

他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条条暴起,刻意压制着心口暴戾又阴鸷的欲望——有时候,他真想拉着白寻音一起下地狱。

什么澜大和工大,都他妈的滚一边儿去。

但他从小到大,无论再浑,偏偏还学会了克制。

漫长的十多个小时的航班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例如去纽约的这一遭,是喻落吟记忆里最为深刻的一次航班。

其实头等舱都有空姐专门送来的豪华套餐,但为了活动一下逐渐麻木的肢体,喻落吟干脆去了餐车那里吃饭。

头等舱餐车的人不多,毕竟高昂的价格也不是一般人能受的起的。

喻落吟走进去的时候,也就看到了十来个人。

他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份套餐,也尝不出来这飞机套餐是好吃还是难吃,他只是面无表情,机械的咀嚼着。

可没想到就这么零星的十几个人还能发生问题。

头等舱一位老人去洗手间的时候猝然摔了一跤,整个人趴在地上起不来,浑身抽抽像是羊癫疯的症状,脸上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说不上说喘不上气儿。

周围见到的人都是连连尖叫,可能是因为‘怕碰瓷’,甚至都没人敢去扶。

只有看似是老人女儿的一个中年女人跪在老人旁边不住的哭叫,一连串的英文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

喻落吟被这动静弄的蹙了蹙眉,起身走过去看。

结果他就看到了一幕令他多年难以忘记的场景。

那个浑身抽搐面色青紫的老人双眼翻白,几乎要厥过去了,家属和空乘人员围成一团,还有看热闹的,本来寂静的头等舱整个场面忽然像是菜市场。

而飞机上的急救团队还没到。

喻落吟看到那个老人的脸色,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就像……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一点一滴的消失,而他却无能为力,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直到有一抹穿着蓝白色条纹衬衫的中年男人挤进人群中,扑通一下跪坐在老人面前。

他是个白人男子,清瘦,英俊,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个金丝边眼镜,而现在满脸写着的都是焦急。

“susan,把我的听诊器拿过来!”

喻落吟听到他用英文对旁边同他一起的女人说着,才反应过来他是个医生。

是个,能治病救人的医生。

一瞬间老人的女儿像是心里干涸的绝望被火种点燃了,她眼睛都泛着光,不住的感谢男人。

可那医生根本无暇顾及,他只是眉头紧蹙,在那老人身上做着急救措施。

喻落吟听到那男人声音低沉的道:“老人怕摔,他是痰卡住了喘不上气儿。”

“我的天!”

助理susan尖叫起来:“edward,我们随身医用品没有吸痰器!”

这句话后,接下来就是让喻落吟最为震惊的一幕。

名叫edward眉头紧皱,闻言毫不犹豫的低头扣住老人的下颌,在周围的惊呼声里用凑了上去。

他用自己的嘴,把老人卡在喉咙里的痰吸了出来。

本来闹嚷的周围瞬间鸦雀无声,就连老人的女儿都惊呆了。

过程大约持续了十分钟,直到污秽物被吸出来,老人脸色逐渐转为平静。

edward医生随便用susan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继续帮老人检查了心肺和磕到的脑子是否有硬膜外出血等等症状。

发现一切安全后,他才把后续工作交给助理,自己去洗手间清理的。

过后老人和女儿不住的和edward道谢,能坐头等舱的都是有钱人,他们几次三番的要重金相谢,可edward只有一句话——

“如果你们在医院,会有规章制度进行收费,可在这里被我发现,那救人治病就只是我的职责,消除痛症是我的天职,不用道谢。”

‘救人治病是我的职责,消除痛症是我的天职’。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给喻落吟的影响有多么大。

曾几何时,他也曾想尽办法要消除过一个女孩的痛症,他想让白寻音恢复健康,也想让白寻音原谅他,爱他。

比起这个edward医生的无私,自己就像个阴沟里的臭虫一样。

做什么事情都处心积虑,要求回报,偏生还理直气壮。

怪不得白寻音讨厌他,要离开他。

喻落吟一瞬间有种顿悟的感觉,郁结的心脏也隐隐约约的掀开了一个小口……

起码没那么该死的难受了。

下飞机之前,喻落吟走到edward面前,在后者诧异的视线里用标准的英文同他说:“医生是不是一个可以让人得到心灵救赎的工作?”

edward愣了半晌,笑了。

他起身,拿着行李箱下飞机之前只给喻落吟留下了一句话:“小伙子,医生是救助别人的,能救赎心灵的只有你自己。”

喻落吟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眉眼之间闪过似是而非的疑惑。

他感觉自己隐约懂了什么,却又好像不懂。

但是喻落吟忘不了当初自己想办法让白寻音开口的感觉。

同样也忘不了今天edward带给他的震撼。

如果真正成长为一个好的人,一个可以消除所有人痛症的人……

那么有朝一日在见到小姑娘,她会不会原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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