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引入国内的时间较晚。
即便是在刑侦系统里,目前也没有见到监控的影子。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隔墙有耳。
不过谢蓟生既然已经安排了,阮文倒是不怕。
她静默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人。
祝福福老了很多,那张原本还能够用妆容遮掩憔悴的脸,如今横生了几分老态。
明明是正芳华的年轻女人,眼角却爬满了皱纹,让阮文想起了边疆那枯萎了的杂草。
“你赢了。”
祝福福声音喑哑,她笑了起来,“所以现在是来看我的笑话吗?”
她输了,输的一败涂地。
一次次的审讯让祝福福知道,阮文并非没有察觉到她的小手段,她只是在蛰伏着,等待一个时机。
等一个机会,把她一网打尽。
作为猎杀者,阮文比自己更有耐心。
阮文精心布置了罗网,然后自己还就乖乖的跳了进去。
真是蠢得可以。
“是也不是。”阮文十指交错,“我们之间争斗了那么久,说不定你明天就会被判处死刑,于情于理我这个胜利者来看看倒是应该的。胜利者要学会享受,不是吗?”
阮文注意到,祝福福脸上那一闪而逝的慌张。
活着多好呀,即便明知道输了,但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人要是连命都没了,那可真是什么都没了。
所以再淡定的人,也会慌张。
“你不用吓唬我。”
祝福福目光空洞的看着阮文,“不需要用这种攻心的办法,只要我咬死了不说,他们就不会轻易让我去死。”
“当然,经侦科的人还想要从你这里拿到点工作业绩,自然不会轻易地放过你这只小肥羊。”阮文轻笑了下,“被人当做肥羊的滋味,怎么样?”
阮文杀人诛心,“你一向顺风顺水,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呢?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二次牢狱之灾,上一次你可以做污点证人,把那条走`私线路出卖掉,换来自己一条生路,我想这次你能出卖谁?你的两位姑姐,还是林平山呢?”
耳边是阮文的冷嘲热讽,祝福福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要把这拳头落在阮文的脸上。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针对我?”
祝福福想不明白,“大家都喜欢我,为什么就你针对我,凭什么?”
村里人不喜欢知青,因为看透了知青的那点能耐,种起地来并没有比村里人好多少。
他们那批知青,刚到王家沟的时候并不受待见。
可祝福福是例外,她改变了村里人对知青的偏见。
知青里的内部小斗争也不会影响到她,大家都对她很好。
可阮文不这样。
一开始阮文就不太喜欢她,祝福福明白的,那是因为自己是城里来的知青,即便是长得不如她这个乡下土村花,但会捯饬会打扮,总比那底子好却整天穿着工装蓝棉袄的好看。
后来她觉得阮文的敌意更明显。
好像是自己那次落水,段美娟说阮文就站在那里无动于衷。
她怎么可以无动于衷,自己的命,难道不是命吗?
祝福福凄声控诉!
阮文听到这话笑了下,“你就这么记挂我?段美娟和你一个屋的知青她怎么不下水救你?我哥救了你难道还不够?怎么,非要赔上我们家人的性命,才算是救了你?”
她都不知道,原来记挂着这件事的,不止她自己。
人家祝福福心里头也一直记着呢。
“所以,你记着这事呢,怎么就偏偏忘了村长的交代,好歹我哥对你有救命之恩,没说要你以身相许,可你连顿饭都不请。”阮文轻哼了声,“我原本以为你是怕瓜田李下的嫌疑不愿意提及,现在看来是我误会了。”
阮文觉得分外的好笑,“救人反倒是救出了仇,这么说来当初就该让你淹死在河里才是。”
“不是这样的!”祝福福大声的辩驳,她不是这样的人,一开始她是记挂着这恩情的。
作为大城市里的姑娘,祝福福和大多数知青一样,看不上乡下的人。
即便周建明有工作又如何,也不过是个工人。
她爸可是机关里的干部,要不是因为妈妈去世的早,她会像是小公主那样生活着。
祝福福最开始是感激的,感激周家的人救了她没有借着这恩情要挟她以身相许。
毕竟一个男人赤着上身救了女知青,这要是传出去,她的名声就毁了。
可是这种感激之情很快就消失了,源于那次上山抓兔子。
原本她带着其他知青抓住了兔子,他们应该像往常那样感谢自己才对。
祝福福很是享受那种被人恭维的感觉。
可这次并没有。
因为阮文和周建明抓到了三只兔子,比他们几个知青抓到的还要多!
知青点明明有兔子肉吃可以改善伙食,可大家都念叨着周家的三只兔子,夸阮文长得好看还有工作,两个人都吃公粮。
原本该被众星拱着的月亮——祝福福变得黯淡无光。
凭什么?
她刚落水大病一场,身体还没好利落就带着他们改善伙食,可他们最后讨论的却是阮文。
从感激到嫉妒再到仇恨,并不需要多长时间。
阮文成为了祝福福心头的阴影,到后来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阮文拿着《简要》带王春香学习,张口就朝她要钱租书的时候,这阴影已经成为了一座大山。
“明明是你,你什么都要钱,仿佛那才是最重要的,你明明有能力却见死不救,你毁了我的人生。”
阮文觉得这样的控诉简直搞笑,“你是我的谁,我要对你负责?你以为你是谁,伸伸手就唾手可得的好运?你运气还不够好吗?你把你的好运分享给你的知青战友们了吗?”
这就是一个吸血的蚂蟥,她的好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与性命之上的。
原主悲剧的一生,还有王春香的那条性命。
原主的悲惨人生或许是多种因素作用下的结果,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思想,是魏向前的贪念,是祝福福有恩不报见死不救。
那王春香呢?
欠了王春香的那条命,祝福福还了吗?
“你比其他人幸运,你能够考上大学,你甚至有别人都没有的途径,你能轻而易举的赚到钱,你能靠着那一手针灸让自己成为高干子弟的太太,可你这一身的好运,都用在了什么地方?”
“我用来改变我的人生,我的生活,这有什么不对!”
“对,你对得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你用你的好运来走`私,你为了保命出卖其他人,你为了报仇买凶杀我,你有什么不对的?你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不过你敢跟别人说吗,你这么做法律支持你吗?”
阮文笑了起来,她看着颓然坐下的人,脸上露出了几分讥诮。
祝福福是宠儿,她有着别人所不曾拥有的好运。
可是这样的好运,给你你要吗?
阮文站起身来,“或许你依旧可以好运不断,找到一个很优秀的律师,帮你摆脱罪名。”她给祝福福丢下了希望,却又在转身的瞬间,将这希望打碎成渣,“不过你还有这般运气吗?”
“阮文!”祝福福忽的又站起身来。
手腕上的镣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祝福福看着那侧脸,口腔里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呛得她头晕脑胀,五脏六腑似乎都在翻江倒海。
“你到底是什么人?”
阮文莞尔,“原来你也不笨嘛。”
“运气固然重要,可有这运气却不做正事,遭报应也是难免的。”
祝福福想要上前,可她没办法离开这椅子,她的脚踝上还有束缚,困着她不能对阮文造成任何威胁。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不过是个普通人,没你的好运,但幸好比你勤奋一些。”
她折身离开,关门的瞬间,看到祝福福一脸的惶恐模样,能听到她在那里喃喃自语,“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针对我?”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为什么为了成全你的锦鲤名声,就要害得别人不幸?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这才哪到哪啊。
离开这边的拘留所,阮文正想着往公交站台去,没几步看到了罗嘉鸣。
他倚在车门上,手里头捏着一根香烟。
眼看着就要烧到手了,人却没有半点反应。
阮文站着不动,看着烟烧了他手指,罗嘉鸣慌忙地把那香烟丢出去,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有什么好笑的?”
罗嘉鸣很是郁闷地瞪了眼阮文,“汪萍说请你吃饭,让我来接你。”
阮文上车,自觉地坐在了后排。
“你没去探望吗?”
她这问题让罗嘉鸣很不想回答,好一会儿才开口,“没什么好说的。”
他对祝福福早已经仁至义尽,再去做什么?
没必要毁了自己现在的生活。
“那倒是,不过我估摸着她可能会找你。”
“你跟她说了什么?”但凡没失智的时候,罗嘉鸣还算聪明,他一下子就猜到,这可能和阮文有关系。
“闲聊了几句过去的事情。”阮文看向车窗外,“罗嘉鸣,你信这句话吗?升米恩斗米仇。”
那低低的叹息声让罗嘉鸣觉得自己的心情也沉甸甸的,“她办事是不太考虑别人。”
分手后,这还是罗嘉鸣第一次跟人提起祝福福。
即便是汪萍,他都没有说起过。
“我原本觉得,是因为下乡后被欺负排挤,所以长了一身的刺来保护自己。”人自私点没什么不好,保护了自己不给人添麻烦,不也挺好的吗?
可祝福福的自我保护似乎有些过了。
为了保护自己来之不易的幸福,一再的想去除掉阮文,这让罗嘉鸣觉得,祝福福再也不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单纯善良的姑娘。
“对了,那个宋大师现在人在哪里,还在招摇撞骗吗?”
“死了。”罗嘉鸣语气冷淡,让阮文一度怀疑,这之间是不是还有其他自己不知道的故事。
她很快就有了猜测,“你该不会找这位大师算命了吧?”
“谁说的,我可是……”罗嘉鸣有些说不下去了,“的确算过,不过我可没找他。”
他是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些邪门歪道,只是人说“你我有缘,免费赠上一卦”,罗嘉鸣也没拒绝的道理。
阮文嗤笑一声,“免费的才是最贵的,他给你算了姻缘,说你和汪萍有缘无分之类的吧?”
“你倒是聪明。”
“不是我聪明,是你太笨,既然知道这宋大坪和祝福福交情不浅,那你就应该明白,宋大坪无缘无故的找上你,背后未尝不会有祝福福的意思。”
前女友自然见不得自己曾经心爱的男人喜欢别的女人,用一些小手段倒是再正常不过。
不过祝福福挖了坑,罗嘉鸣明知道是个坑还往里面跳,这不是蠢又是什么?
难不成还要夸他大聪明吗?
罗嘉鸣被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才透过后视镜看了阮文一眼,“你这么能说会道,怎么不去外交部呢?”
“去了外交部没办法跟程部长交代,索性还是别去了。”
罗嘉鸣轻轻一呵,“照你这么说,你还挺抢手?”
“那可不是,要不咱们打个赌,就用你那房子做赌注如何?”
阮文的提议让罗嘉鸣觉得血液一下子都涌到了脑门那里,“不怎么样!”
他绝对绝对不会跟阮文打这样的赌,没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
“黄赌害人啊,你真是没有一点政治觉悟。”
政治觉悟?
这玩意儿阮文多着呢,只不过不足与外人道。
……
汪萍在东来顺请阮文吃火锅。
牛羊肉管饱,这让阮文觉得吃的还算顺心。
她还是喜欢热热闹闹的吃火锅,比在西餐厅里吃西餐有意思多了。
“你这次去欧洲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汪萍还有些奇怪,更奇怪阮文匆匆忙忙就来了首都,好像在赶时间。
这有什么好着急的呢?
“没什么意思,在那边跟一个卖家吵了个架,怕被这地头蛇套麻袋。”
汪萍被这话逗乐了,“那这可就是外交事件了,到时候大使馆说什么也要把人给你找到啊。”
“那岂不是太劳师动众?”阮文没想到竟然还有虾滑,而且用料十分的实在。
她吃了满嘴的鲜味,浑身舒坦,“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种喜欢找麻烦的人。”
“是是是,不是你喜欢找事,是事情找你。”汪萍顺着阮文的话说,“既然来了多待几天,老爷子这几天还在念叨着,说想要去你们那里过年。”
“怎么,被烦着了?”
汪萍倒也没隐瞒,“能不烦吗,说实在话阮文,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跟人谈的好好的这就要结婚了,结果岳洪梅一来找她,就心软了,俩人抱在一起被人看到。要是我,我不给两巴掌我就不姓汪。”
不过汪成斌的那未婚妻人家是人民教师,有气度,隔天把汪家送去的订婚礼送了回来。
表示这桩还没成的婚事正式作废。
这把她家老爷子气的哟。
“我跟你说,我真不怀疑我家老爷子都被气得能直立行走了。”
阮文正在吃虾滑,听到这话被呛了一口,连忙喝了好几口水这才咽下去。
“你这嘴,还挺损。”真是举贤不避亲的损,熊猫都被饿死了呢。
“我跟你说真的,老爷子气得要死,前几天还挺高兴的,结果被自己亲儿子给气着了,打了几顿不过瘾,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他打算去找谢蓟生给他养老去。”
虽说是这么个说辞,但汪老的退休工资也不少,倒也用不着花小辈的钱。
就算是去了其他地方,一样能过得不错。
被汪成斌气着了是事实,不过想去看谢元元也是真的。
“想去就去呗,反正也住得下,不过我们那穷乡僻壤的比不上首都就是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汪萍其实也不太想让老爷子走,不过瞧着他跟老四不对付,最终还是下了狠心。
不然真看着老头被气死不成?
“那汪成斌是打算和岳洪梅复婚吗?”
“不知道不关心无所谓。”汪萍是瞧不上岳洪梅的,好好的工作不干了,去给祝福福跑腿挣那点辛苦费,关键是还想要搞垮阮文,阮文真要是倒了霉,势必会牵扯到汪家。
岳洪梅是想做什么?
她是想报复汪家呢!
结果老四倒是可怜上她了,怕不是要念叨一日夫妻百日恩了呢。
阮文没想到汪家内部情况还挺复杂,“那汪叔叔真要是去了我们那,你跟汪成斌可就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谁说的?”汪萍涮了个牛肉卷,这里的大师傅手艺就是好,自己就切不出这么薄如纸的牛肉卷儿。
“老爷子说了,他既然退休了,那房子交还给国家。”汪萍笑了起来,“往后就麻烦你跟谢蓟生费心了。”
阮文:“……”
交给国家?
你当这是电视剧呢。
阮文有些笑不出来了,“日后说不定我和谢蓟生会来首都,汪叔叔倒也不必如此狠心。”
“你们又不缺房子,住四合院也方便的很。住在大院楼上,不也得楼上楼下吗?他现在下楼也不方便。”
“汪萍。”一直保持沉默的罗嘉鸣提醒了一声,这话说的不太合适,仿佛在觊觎阮文的房子一般。
阮文倒觉得没什么,“那倒也是,那行,交给国家就交给国家吧,老小孩老小孩,他开心就好。不过这房子交出去,你打算怎么办?这是打算结婚了吗?”
她看了眼罗嘉鸣,后者显然没想到这一茬。
不过阮文今天心情好,帮他助攻一把不成问题。
罗嘉鸣后知后觉,眼底满是惊诧,“真的?”
阮文恨其不争,狠狠地踢了罗嘉鸣一脚,这说的是人话吗?
汪萍皱了皱眉头,笑吟吟的看向阮文,“我单位有宿舍,不过这两年老爷子身体不好我就在家里呆着了,回头回宿舍去住就行。”
刚才还十月艳阳天的罗嘉鸣一下子被冰雹砸了一脑袋。
罗嘉鸣声音弱弱的,“单位那边人多口杂的,不是那么方便。”
“没有啊,吃在食堂住在宿舍,挺省事的。”
“食堂大锅饭,也没多好吃。”罗嘉鸣一脸的认真,“我那房子很快就能装修好,要不住我那里怎么样?”
他很是小心地探出手,抓住了汪萍的手背,“我往后做给你吃,送你上下班,你觉得成吗?”
论驯夫有道,阮文是及不上汪萍的。
不过她倒不羡慕,因为她压根就不用驯呀。
离开饭店的时候,阮文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自己当时踢得是罗嘉鸣,但怎么是汪萍的裤子上有鞋印?
那一瞬间,阮文闹了个脸红。
她信了汪萍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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