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绯袴的黑发少女轻柔的声线掷地有声,单凭脸上认真的表情就可以知道她说的话语出自真心。
黄昏垂暮。
此时此刻。
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人存在。
五条悟玻璃珠子的眼瞳微微一颤,眨眼间就恢复了一贯的冷淡。
那一个瞬息间发生的好似并不存在。
五条悟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一脸天真说着大言不惭话语的人,毫不客气地发出了一记嘲笑声。
“哈。”
他逆着光影的脸上添上了一丝不屑,更多的是难以理解:“......你在说冷笑话吧,保护我?”
保护他这种话也能说得出来?
“我啊——可是很强的。”男孩如白色羽绒一般的眼睫下的眼睛直视着她,是敬告也是宣示,“别再说这种笑掉牙的话了。”
冰冷的话语从美好精致的人口中流露出来,总是略显残酷。
换作一般人,早就原地尴尬发作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
而伊织则是微微努了一下嘴,虽然也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茬,不过半秒,她很快地反应过来。
她挠了挠脸颊,脸上的神色也没多少的变化,是那种听到了对方的话却仍然有自己想法的表情。
她点了点头,表现出听到了的样子。
五条悟本不该因此产生多余的情绪,他说了话对方也应声,就应该就此作罢,但偏偏他近乎直觉的知道面前这个人没有当真......亦或者,她当真了却仍然坚持她那可笑的想法。
目光里始终注视着的唯一一个人让他心里生出了丝丝的烦躁,之前那样的想捏她的心情再度冒了出来。
明明很弱啊,这个人的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
笨蛋再天真也有限度吧。
想法一闪而逝,五条悟苍色的眼睛突然刹那之间变得如同凝固不化的坚冰,脸上无所谓的色彩褪去转变为了惊讶。
诅咒......
不见了?!
他立刻追索着抬起头。
现在,呈现在[六眼]之中的世界已经与伊织眼中的无异了——
天空干干净净。
淡紫色的天幕颜色澄澈的仿佛水洗一般,只留下最纯粹的色彩。
没有丝毫负面的气息存在。
五条悟瞪着眼看着澄净得一览无余的天空,看了许久,直到身边的伊织窜出头:“你还在看啊......孤落时辰已经结束了哦,我说吧,很短暂的。”
是很短暂。
五条悟收回观察的眼睛,顺带瞟了眼西边已经完全沉下去的太阳、
最后一点橙红已然消失。
淡紫的夜色正不断地侵蚀着那一片天空。
这么说,铃音的开始昭示着逢魔时刻的到来,诅咒与此同时出现,是必然的因果。
而结束并没有相同的征兆,是毫无预兆的消失,是因为这里的逢魔时刻只有短短的几分钟时光吗?
但原本——漫天诅咒同时出现就是一种诡异的怪相,还是在有“神体”庇佑之地。
......逢魔时刻的威力远超过此地“神体”吗?
五条悟想了想那块被他瞧不上眼追其溯源极有可能是普通陨石的“神体”,嗯,也就释然了。
可能性很大嘛。
......哈。
开玩笑的。
他当然不会放过刚刚异象中至关重要的一个根源——为什么逢魔时刻会出现满天的诅咒。
规模之大,远超过他所见的,与咒术界记录的。
「逢魔时刻」是流传颇有渊源的言论。
分为室内与野外两地最为突出,室内为子夜,野外则是黎明与黄昏。这三个时间段从古至今流传着会出现超自然现象,鬼也好,诅咒也好,灵物也好,都可以归为一类。
说法源头早已追究不能,但是在当今咒术师的解读下是因为这些时候都是人的情绪起伏异常的时刻。
在五条悟看来,解释的牵强甚至于狗屁不通。
完全是上层自己粉饰太平的操作。因为已经有千年未曾有过一例记载,同千年前流传下的典籍之中形容逢魔时刻内容叙述相符合的纪实。
神鬼咒灵。
神道,鬼怪,诅咒,式神。
神道式微几近消亡,鬼怪不知所踪,式神居于末位。
过去万法盛行的时代如今是咒术一家独大,上层的那帮迂腐老头想怎么解释都行。
如今大众口中的「逢魔时刻」不过是看到一两个诅咒,而他今天撞见的大概才是真正的——「逢魔时刻」。
五条悟想到这,趣味十足地勾了勾嘴角,全然没有对超规模异常现象应有的畏惧与担忧。
在他看来,这样才有趣啊。
男孩觉得等他弄清楚异象的真相后再把这事捅到咒术界上面去打那些人的脸,场面一定会很精彩。
殊不知,他那些细微的神情变化让一旁的伊织瞧个正着。
表情好奇怪......脸是抽着了吗?
伊织看着他的表情突然想到了什么,视线一垂,落在了两人还拉在一起的手上。
眼中眸光闪了闪。
几分钟后。
伊织反拉着已经被她确认不知什么原因完全陷入走神状态的五条悟,站在了返回小镇必经的林间小道的路口。
看着熟悉的枫树林,伊织感动得都要哭了。
终于,终于走到了这里。
有了先前那些零零碎碎阻拦回程道路的事情在前,哪怕路程只走了一大半,还有一半路程,但现在她只觉得归家的曙光在呼唤。
只要......
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还在神游的男孩。
只要他不再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
那是当然不可能的。
伊织并不知道,但凡......或者说如果,如果有可能。
换做了任何一个侍奉过这个男孩的仆从,她如果遇见,对方一定会告诉她一件公认的事实。
永远。
永远都不要怀有对五条悟的任何揣测,你永远不知道这位“神之子”会做出什么。
是还没有到月亮出来的时候。
绿色的枫叶堆叠在头顶,和逐渐黯淡的天色一起将视线变得模糊。
伊织唱起了歌谣。
林间小道顿时飘起她低低地,尾音颤颤的歌声。
她一只手攥紧了握着的没有开启的手电筒,另一只手则是下意识拉紧落她一个肩膀距离被她牵着走跟着身后的男孩。
边走边唱:“樱花啊,樱花啊......”
“阳春三月晴空下......”
“一望无际樱花哟~”
“......花如云海似彩霞,芳香~无比美如画~”
“快来呀,快来呀~”
“......一同去看樱花~”
一首樱花歌很短,本身就是为了方便小孩子学习时创作的歌谣,走不过几十步路,她就唱完了,然后猝不及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现在是夏天。”
伊织先是一惊,缓了几秒才反应说话者是谁,她微微无语:“夏天怎么了。”
突然出声的五条悟:“夏季为什么要唱春天的樱花。”
他听完了歌谣,知道唱的是春樱。
伊织顿了顿,而后慢吞吞地反问:“......为什么夏天不能唱春天的樱花。”
男孩:“......”
似乎是没有想到伊织会这样问,男孩沉默下来,时间有点儿长,长到他们又继续往前行了一段路,伴随着枫叶沙沙的声音,小道再度响起男孩平淡的声线。
是他想了超乎概念的时间长度才想到的答案:“因为我没有听过。”
伊织跨过一块地面上突起的石头,听到这时有些惊讶:“咦?没听过?”
“嗯。”男孩跟着一起也跨过了那块石头。
伊织有些好奇了:“樱花歌是很常见的童谣吧。”说完,她接着推测道,“......也许你以前听过,忘记了呢?”
伊织已经说得委婉了,比起“常见”这个形容,更应该说是人尽皆知,是个土生土长的岛国人都会唱一两句。
五条悟对此很肯定:“没有。我记性很好,从来没有听过。”
渐渐,就不知不觉聊起来这个稀疏平常的话题。
“那你知道什么?”
“笼目歌。”
伊织拉着人的手下意识紧了紧,她控制不住结巴了一下:“笼、笼目歌?!”
五条悟不能理解她的大惊小怪和......那一瞬的僵硬:“嗯。”
伊织沉默了。
十几秒后,她干巴巴地带着试探的问道:“......是‘笼子缝笼子缝,笼子中的鸟儿,到什么时候才能出来’的那个笼目歌吗?”
五条悟思考了一秒点点头:“读法不一样。”【1】【2】
【1】真希:读法不一样是什么意思。
【2】劳动是屎:据说某些古老的咒术家族能够通过竖读歌谣作为祓除诅咒的手段。
久久之后,伊织小心翼翼地问:“......你想听吗?”
“什么?”
“......”
伊织没有回答,反而突然做下什么决定似的,突然自顾自地和他说道:“我给你唱樱花歌吧。”
五条悟已经知道她唱的歌谣的名字了。
夜色、兜帽,种种因素之下,压根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是能够通过一点点的起伏知道他大概是皱起了眉头——不能理解。
如同他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在夏季唱起春天的樱花一样,不能理解为什么这时候突然要给他唱歌。
五条悟并不觉得她唱的有多好听。
以他听到的唱歌水平,显然,伊织远远不及。
声音不够好听,咬字不够清晰,发音也带着地方陌生的味道,唱的时候还一颤一颤的。
但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不过,想来他拒接了她也不会听。
早在踏入林间小道之前,站在路口,被伊织趁机带下碎石坡的五条悟并没有伊织以为的那样,浑然不知她做的事情。
只不过彼时的五条悟怀着愉快起来的心情在想着如何打脸咒术界糟老头子们的脸,放任了她的作为。
五条悟早就发现了。
她在害怕。
在进入林子时,就一直。
这个人在害怕,所以唱歌的调子带着颤音,拉着他的手也是冰凉的。
却仍然顽固的坚持走在他的前面。
所以,他没有拒绝她继续唱下去,唱着夏季的时节里春天的樱花。
于是,小道再次飘起了尾音带着轻微抖动的歌谣:
“樱花啊,樱花啊~”
“阳春三月晴空下~一望无际樱花哟~”
“花如云海似彩霞~芳香~无比美如画~”
“快来呀,快来呀~”
“一同去看樱花~”【3】
【3】■■■■:心境变了呢,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