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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采莲关好房门，就披着披肩下楼。
正赶上大太太和二太太结伴上来，她侧身打了个招呼。
“姐姐早啊！”
“妹妹也早……”
大太太微微笑着，颔首示意。二太太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江采莲装着不在意，如果不是碍着规矩，才懒得搭理她呢。
二太太是个伶牙俐齿的，一向跟她不对付。这一回七小姐和六少爷受罚，就跟二太太有关。
本来，是五少爷欺负六少爷，七小姐过来护着弟弟，那五少爷失脚跌进池子里，弄了一身冰碴子，就跟二太太哭述，说是七小姐把他推下去的。
五少爷是二太太生的，今年十一岁，长得虎头虎脑的，特别敦实，七小姐才六岁，怎么可能把他推倒？
二太太却不管不顾，一口咬定是七小姐和六少爷联手下了绊子，把五少爷弄到池子里去的。
大夫人头疼，就各打五十大板，让三个孩子禁闭五天。五少爷正上学呢，这禁闭就等于无，实际上罚得就是七小姐和六少爷。她去找二爷评理，沈管家说二爷去金陵城了，弄得她想告状都找不着门儿。
她心疼孩子，去求大夫人开恩，大夫人却说：“采莲妹妹啊，姐姐这个当家的，得一碗水端平，不然拿啥服人啊？”
想到这个，江采莲就窝了一肚子火。
她被逼急了，也就豁出去了，直接去厨房里弄吃的，反正不能亏着孩子。
江采莲下到楼下，餐厅已经收拾好了。
她见四下里无人，就溜进了厨房。看到罩子里还有两个花卷，就用手绢包起来，揣在披肩下面。
厨娘赵妈看见了，也没吱声。
她知道七小姐和六少爷被关了禁闭，一天只能吃一顿饭。大冷的天，这么下去哪成啊？都是二爷的孩子，境遇却差了那么多？
赵妈感到不平，就从锅里捞了两个煮鸡蛋，塞给了三太太。江采莲感激地笑了笑，就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她回到自己房间，就掩上了门。
“娇娇，豆豆，快趁热吃吧……”
沈晓月正蹲在地板上，跟那枚大别针较劲儿，见了吃的就赶紧停下来。
“姆妈也吃……”她谦让道。
三下两下，母子三人总算吃饱了。
沈晓月又忙乎起来。她想把那枚大别针拧开，拉直，变成一根细铁丝。可想法虽好，手劲儿却不够，就把椅子腿用上了。
豆豆在一旁不错眼的看着，急得直挠地板。
“娇娇，小心扎着手啊……”
江采莲不晓得女儿要干啥？还是伸手帮了一把。
母女二人合力，把那枚大别针弄成了一根细铁丝。
沈晓月拿着铁丝，蹲在椅子上，对着里间的门锁捣鼓起来。
“娇娇，你在做什么呢？”
“姆妈，我在开锁呢……”
江采莲唬了一跳，小小年纪开什么锁啊？
她见女儿手上没劲，就接过来捣鼓着。她按照女儿说的方法，把耳朵贴在门锁上听着声音，试着拨动着。
三捣鼓两不捣鼓，还真把门锁给捣开了。
“姆妈，再试试……”
江采莲又试了几下，却打不开了。
“看来，这里面的窍门多着呢……”
江采莲也来了兴致，就坐在椅子上，继续拨弄着。沈晓月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着，观察着。
“姆妈，学会了这个，以后就锁不住我了……”
江采莲觉得哪里不对？这学得是正道吗？可又一想，还不是被逼的？
“姆妈，我也要学……”
豆豆早就坐不住了，也想伸手试试。
“小孩子不能动手，小心把锁拨拉坏了……”
江采莲故意唬着脸。
见豆豆一脸委屈，就从抽屉里找了个玩具锁，让他爬到床上玩耍。
母女俩合伙琢磨着，也不觉得冷了。
江采莲累了，就让女儿接班，替换着。阿花进来了两趟，见里屋关着门，以为太太在织毛衣，也未在意。
不知不觉，快到中午了。
门锁“咔嗒一声”，打开了。
沈晓月喜滋滋的，又锁上了，想再试试。豆豆实在憋不住了，就大声嚷嚷着：“姆妈，我也要学……”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一位穿着黑色毛呢大衣的高个男子，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听到里屋的动静，就绷不住笑了。
“豆豆想学什么呢？”
外间传来了男子的声音，很有磁性。沈晓月立马反应过来，爹回来了，她一个健步冲到壁柜前，拉开柜门钻了进去。
“爹……”
豆豆张开小手，大喊一声。
“豆豆，爹爹回来了，想爹爹没有？”
沈继昌摘下手套，拢了拢头发，想推门进去。
那门被反锁着，怎么也推不开。
“采莲，快开门啊……”
沈继昌有些不耐烦。
“好的，好的……”
江采莲手忙脚乱，那钥匙搁哪了？怎么找不着了？沈晓月在壁柜里看着着急，就探出头来，指了指娘的脖子。
江采莲这才想起来，钥匙挂在脖子上了。
她抖着手，拿着钥匙捣了几下，才把门锁打开。
“采莲，这大白天的，锁着门干什么？”
沈继昌瞅了瞅门锁，冒出了疑问。
“哦，刚才豆豆拿着钥匙玩，不小心把门锁住了……”
江采莲随机应变，冲着豆豆挤了挤眼。
沈继昌扫了一眼屋子，除了豆豆并无二人，就过去捏了捏孩子的小脸。他回过头，见太太面色微红，泛着莹莹的光泽，心火就冒了上来。
他上前一把揽住，笑嘻嘻地问道：“采莲，这两天想我了没有？”
“继昌……”
江采莲红了脸，孩子都在跟前呢，这么猴急。
“采莲……”
沈继昌拥着江采莲不肯放手，江采莲不好挣脱，只好由着他。
“继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家，看看大衣都没脱，就过来看你了……”
“夫人晓得吗？还不赶紧去小客厅报到……”
“呃，一会儿就过去……”
沈继昌腻歪了一会儿，见炭盆熄着，就问：“这屋里咋这么冷啊？看看外面都下雪了……”
“继昌……”
江采莲总不能说大夫人的不是，就把话咽了回去。
沈继昌不过随口一问，就松开手，准备走了。
“好了，我报到去了……晚上再过来看你……”
未等江采莲给孩子们求情，沈继昌就甩手走了。
江采莲晓得这就是继昌的性子，五分钟热度，热度一过就搁一边了。那晚上要来的话也只是听听，不用当真，大夫人定了规矩，去谁屋里是按日子来的，今晚可轮不到她。
听听外面再无动静，江采莲就打开柜门，低声唤道。
“娇娇，爹爹走了，快出来吧……”
“姆妈，一会儿该吃午饭了，我就躲在这里吧……”
一听到吃饭，江采莲激灵一下。
崔阿婆要去楼上送饭，发现屋里没人咋办？
“娇娇，你得回阁楼上去……”
“姆妈，没关系，阿婆以为我在床上睡觉呢……”
沈晓月暗自得意，她早就布置好了。
江采莲到底放心不下，就拿着铁丝想去开锁。
她刚出门，就碰到了李阿娣。
“三太太，二爷回来了，要跟太太们说说话，都去大客厅里等着吧……”
江采莲只好下了楼。
心却提着，只盼着崔阿婆粗心一点，不要发现什么。
屋里静悄悄的。
沈晓月躲在壁柜里，脑子却没闲着。
刚才透过百叶只看到便宜爹的大衣和裤腿，还有那双翻毛皮靴。对这个爹印象不好，年轻多金，长得又俊，整天沾花惹草的，让太太们伤心。
“哼，这都是封建压迫，等到解放了，男女平等就好了……”
想到解放，沈晓月又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一上午只顾忙着，忘了查看日期了。她对民国年月没什么概念，得看一下公历，想着就推开柜门，探出头来。
豆豆窝在被子里睡着了。
她踮着脚出来，见梳妆台上面挂着一幅月历牌，就仰着小脸看着。
月历牌上是一位手拿折扇的甜美女郎，下面印着花露水和香烟广告。她记得是爹带着娘去百货商店买东西时，店里赠送的，娘拿回来就挂在屋子里，说看着喜庆。
沈晓月看着月历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并未在意，只是盯着那行细小的日期。
现在是一九四九年一月，也就是说申城快要解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