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那欲要重重落下的手一滑,堪堪抓住椅子扶手才稳住身子。
厅内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出声。
长靖侯到底见过世面,最先反应过来。
“赶紧请人进来!”
此话一出,宾客也赶紧坐正身子,调整面上表情。
丫鬟打扮的姑娘迈过门槛,行过礼后,一板一眼地道:“奴婢是闵国公府的丫鬟初彤,小公爷不便前来,奴婢为小公爷送来一物,以祝侯爷生辰。”
话声落,身后捧着托盘的丫鬟上前,初彤揭开上头盖的绒布,露出一玉制酒壶。
旁人兴许看不出门道,但,好酒的长靖侯却已瞪圆了眼,失态地喊出声来:“竟是‘长青’!”
邹灵雨也相当惊讶。
长青之名如雷贯耳,与余莹近年新制的春樱不同,此乃闻名多时的烈酒,极其难得,且不单售。
酒与玉制酒壶一同售卖,酒水滋味香醇浓烈,别称“一口醉”,酒壶上的雕刻更是每只相异,一壶要价千金。
此前闵国公府不与侯府走动,一出现出手便如此阔绰,邹灵雨还在纳闷为何转变如此之大,而且送的还是酒……
思及此,她蓦地顿住。
难道是因那日在庄子上避雨,她拿出的酒被猜出是作寿礼用途?
这猜想一出,当即被邹灵雨否了。
长靖侯好酒,京中众人皆知,闵国公府会知晓也不是什么多稀罕的事。
光看此刻,伯父眼睛压根没法从长青酒上撕开,便知他心中有多喜悦。
可即便这礼送得深得他喜好,长靖侯还是有一分理智在。
他问:“这么重的礼……”
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这点道理他还是晓得的。
初彤一张不苟言笑的脸凝住片刻,似是没想过对方有此疑虑,歪头想了片刻,接着与邹灵雨对上了眼,倏地眼睛一亮。
邹灵雨:“……”
怎么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初彤于是接着再言:“此酒乃小公爷心意,侯爷不必有所顾虑。”
说话就说话,偏意味深长地往邹灵雨的方向看了眼,话中内容半遮半掩,却更让人浮想联翩。
果不其然,邹灵雨环视厅中,几位贵妇和姑娘瞧她的眼神恍然大悟,意外讶然打趣挤兑皆有之。
邹灵雨避开目光,转眼见到邹灵曦也凑了过来,也以一副兴致勃勃的眼神瞧着她。
“……”
她现在是不是应当说一句“听我解释”比较妥当?
邹灵雨心中失笑,面上却不显,这会儿可不是个说话和露出多余表情的好时机。
长靖侯坐在上首,虽看明白了初彤说话时瞧的是邹灵雨,可一时没联想起来两者有何相关。
侯夫人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
自己这夫君为人稳重是稳重,就是某些人情世故上面,实在显得稍稍迟钝了些。
她附耳低声解释:“意思是会送侯爷寿礼,是看在雨姐儿的面子上,让侯爷收下便是。”
长靖侯这才总算领会贯通。
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
有了这层由头,他自是不好也不想再拒。
只心中忍不住在想,这凌小公爷以前不声不响的,他还以为对方不满意这门亲事呢,原来心中还是有在念着他们雨姐儿的。
想着想着,他目光又往长青酒上打了个转儿,看那玉壶怎么看怎么顺眼,心底那点对闵国公府的嫌弃,也是越看越消散。
初彤送完酒告辞离去,宴席也正式开始。
前头的人听闻长靖侯得了好酒,一个个惊讶道喜,听见那酒是何人所赠,更是惊叹不已。
长靖侯笑呵呵的,满面红光。
整日寿宴他都记挂着他那壶长青酒,这酒不光寓意好,连名字都跟他封号相称,不得不说,闵国公府选礼物还是挺有一套的。
男宾那儿聊得尽兴,女客这儿也不惶多让,话题中心不外乎是围绕着邹灵雨。
贵夫人们赴过大大小小的宴,从言谈中不难看出邹灵雨在邹家很是受宠,连未婚夫不便前来,都派了得力的丫鬟前来给她撑腰。
娘家护着,未来夫家看重,一个侯府一个国公府,哪怕一家式微,另一家也有些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事,但几人都是人精,自细细叮嘱自家女儿们好生与邹灵雨相处。
交好的事交由同龄的小姑娘去便是,旁的事嘛,自有她们的能耐。
邹灵雨同几位闺秀聊着聊着,忽见想悄悄离席的胡娘子被一美妇喊住,不知说了什么。
胡娘子面上表情白了又红,红了又青,还得强撑着笑容应付人,只最后没走成,又引来更多妇人将她强行留下。
人嘛,总是喜欢捧高踩低的。
邹灵雨垂下眼,不由在想,若今日没有国公府那一出,或是没有伯父伯母的庇护,她自己是否也会落得同胡娘子那样的下场?
围在邹灵雨身边的邹灵曦也瞧见了那边境况。
从胡娘子神情看来,想必说的也不是多顺她心的事,不往她心窝直戳,都算夫人们口下留德的了。
邹灵曦皱了皱鼻子,轻哼了句:“活该!”
这便宜姨母他们家就没人想理会她,惯会拿人下菜碟儿,还成天把侯府当自己府里,使唤下人使唤得那叫一个来劲。
唾弃完胡娘子,邹灵雨被邹灵曦拉着来到一僻静处。
邹灵雨奇道:“怎么了?有什么事不好当人说来着?”
虽然疑惑,但邹灵雨仍是跟着邹灵曦,担心她遇上什么为难事,需找人帮着参详。
前有假山遮挡,左右看了看也没人,邹灵曦才小声问她:“二姐姐,你同姐夫是怎么回事啊?你们已经见过面了吗?”
邹灵雨认真在听,却没想到邹灵曦要同她说的竟是这件事,不由有些愕然。
三妹妹纯真的眼里闪着好奇的光,那声“姐夫”却把邹灵雨闹得面色微红。
“瞎说什么呢。”
脸蛋微热,邹灵雨露出一瞬不自在的神色,调整好心情后才温声道:“还未成亲,当喊他公子或尊称一声小公爷较为妥当,礼不能废,至于见面……那就更不可能了。”
顶多也能说是差点见上面而已,即便是在庄子上避雨想同他道声谢,邹灵雨都是想着隔了门板同他说的。
邹灵曦面露失望。
“咦?我还以为他是见了二姐姐的模样,这才修罗也沦陷,派人过来帮的你呢。”
邹灵雨被她这说词逗得发笑,嗔道:“你啊,那些话本子少看些!瞧你说话腻腻歪歪的。”
被二姐姐教训了邹灵曦也不怕,她就算训人,说话声音也极其轻柔,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她笑笑说:“那我就不借二姐姐看啰?你说要少看点儿的。”
邹灵雨被拿捏住把柄,一时愣住,神色纠结,很艰难地道:“不借就是了……”
甜腻的嗓音满是遗憾,低落又绵长,邹灵曦听得呆了去,又看她二姐姐黛眉轻蹙,楚楚可怜的模样,这下没绷住,捧着脸轻叫道:“我说笑的我说笑的!我借二姐姐就是了!”
邹灵雨见她捧完脸又捂心,歪头不解,不明白怎么才一会儿的工夫,邹灵曦就改变主意。
殊不知邹灵曦一脸复杂,心里想的却是,就她二姐姐这个姿容,什么修罗罗剎,再怎么杀人不眨眼,哪个男人能狠心下得去手?
即便一开始以为自己能狠,不知不觉间只怕也早就成了绕指柔,心甘情愿臣服。
“咳咳──”
凌晔猛咳几声,本就苍白的脸色因剧烈咳嗽,反染上不自然的潮红。
袁叔赶紧倒了杯水递给他,凌晔艰难咽下,强忍胸口翻腾,勉强喝完。
虽还在断断续续咳嗽,饮过水后,咳得倒是没有方才猛烈。
他拇指擦去唇上水渍,哑着声:“继续。”
袁叔才接着禀报。
“那头已有动作,并且初次跟接头的人实际碰面,交谈了足有一刻钟。”
凌晔半靠床榻,淡漠的眼神往旁一扫,袁叔硬着头皮说道:“那人已查出身份,确实正是侯夫人身边的嬷嬷,不会有错。”
──沉默。
就在袁叔以为凌晔会一直保持无声时,凌晔摆了摆手,要他退下,连一个字也不再说。
袁叔弓着身子往后退,瞥了眼长发披散在身后,更显面容阴沉的凌晔,不由心中暗叹。
公子的话越来越少,身边尽是下人,没有可自在说话谈天的伴儿。
想到伴儿,忽地想到邹灵雨,袁叔一顿。
他这迟疑,立刻引得凌晔注意,侧眸看了过来。
袁叔行了一礼,说道:“惊扰公子了。老奴只是想起,今儿个长靖侯寿宴,公子吩咐的长青酒已安稳送至侯府,听闻深得侯爷喜爱,主宾也只当是因邹二姑娘的缘故您才赠酒,并未怀疑其他。”
凌晔淡淡“嗯”了一声,显然对此并没什么兴趣。
袁叔摸不准他心中是何想法,只得再道:“那老奴先退下了。”
往后刚迈一步,凌晔启唇:“慢。”
袁叔伫足。
凌晔问他:“那姑娘今年多大?”
袁叔愣了下。
这问的是邹二姑娘吧?
于是他回:“邹二姑娘今年已及笄。”
凌晔垂下眸子。
都及笄了吗……
他思索了一会儿,才淡淡说道:“那么,准备准备吧。”
袁叔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再问:“恕小的愚钝,公子要准备什么?”
凌晔扯了扯嘴角,吐出两字:“成亲。”
既跟长靖侯府扯上关系,那这门婚事,不利用一下怎么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