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灵雨在长靖侯府用过午膳,歇了一个时辰,便起了回去的心思。
侯夫人拉着她的手问:“时候还早呢,怎不多待一会儿?”
眼神满是不舍。
邹灵雨任由她拉着,低眸说道:“小公爷身子还未好利索,灵雨放心不下……”
长靖侯听她此言,点了点头附和,“确实,好歹嫁了人,夫君这样的情况,早些回了也好。”
都扯上凌晔的病情了,他们自是不好再挽留邹灵雨。
邹灵雨觉得整个人就像被扯了两半,一边挂心温泉庄子,一边又留念长靖侯府。
可只有她自己晓得,分成的两半,孰大孰小。
她摩娑自己手上的玉镯,愣愣看着马车行驶间时不时被颠起,轻扬一角的车帘。
每回短瞬的扬起,都从角落透出外头的一点光亮,再落下时,却又将其光芒掩盖,只能从缝隙中窥见。
邹灵雨回来得过早,凌晔恰好在歇息。
她轻手轻脚,看了一眼他沉睡的面庞,最后挑了窗边的位置坐着,边看邹灵曦借她的话本,边等凌晔起身。
本只是想翻个几页,等凌晔醒了便罢。
可邹灵雨只看了半页,身子便越坐越直,捧着话本细读了起来。
读到有趣的地方,她还抿唇笑了,若非凌晔在睡,兴许都得笑出声来。
凌晔浅眠,早在邹灵雨到房门前时,他已苏醒。
只碍于各种考虑,他没在当下就睁眼,而是继续装作睡着,单凭声音去听邹灵雨的行动。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邹灵雨并无武功。
其次,她似乎并没有想取他性命的用意。
沐浴时和入睡期间,这两者最易放松戒备的时候,邹灵雨举止如常。
既非想要他性命,那目的又是何在?
凌晔轻蹙起眉,一个最不可能的答案浮现。
──难道,真如邹灵雨所说,她是心甘情愿嫁给他?
凌晔眉头越皱越深。
不对劲。
想不通他也干脆不装睡了,翻个身睁眼看邹灵雨。
夕阳已渐渐西下,橙红的暮色从窗子洒进屋里,给邹灵雨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
听到被褥摩擦的声响,邹灵雨往床榻处望去,偏生刚看话本,被逗笑的表情还来不及收回,便这么弯起眼笑着,同凌晔对上了眼。
那笑容温柔中又泛着甜,邹灵雨长得本就清丽,在这样的夕暮下露出如此幸福的神色,连凌晔都多看了她一眼。
凌晔顿了顿,心说她可从没在自己面前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倒是难得。
邹灵雨发现凌晔已醒,放下手中话本,往他那儿走去。
“夫君醒啦?可用过晚膳了?”
走到凌晔面前时已收敛面部表情,又恢复成端庄淡笑的死板模样。
凌晔收回目光,顿觉无趣,轻轻哼了声,表达自己已用过膳。
他在邹灵雨的协助下坐起身来,奇道:“我还以为娘子会多留一会儿再回来,没料到回得竟这样早?”
邹灵雨只好说:“留夫君一人,我放心不下。”
凌业只当笑话听了,笑出声来,却没放心上去,打从心里觉得这非真正答案,却也勉为其难接受,没再多问邹灵雨旁的。
“晚膳你自个儿用吧,喊慎言进来,我要去书房。”
邹灵雨都回来了,那么他想探听的消息,应也有着落了才是。
初彤早在书房外候着,一一道出从长靖侯府听来的话语。
早在洪嬷嬷跟皇后那边的人尚未接上头,只是在同家店铺前后买过吃食时,凌晔就派人盯上了长靖侯府。
眼线也早就埋下,说来还多亏邹灵雨赠酒,让他们之后到长靖侯寿宴上送了寿礼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便于与眼线传递消息。
只他的人不过是外头洒扫的仆妇,还不够格触到侯夫人身边,故下聘当日,邹灵晨与邹灵雨说的那番话凌晔能轻易打听得到,再细节的事却是无法。
如今,他终于知晓,侯夫人为何胆敢冒着得罪国公府的可能,也要为邹灵雨安排另一条路。
原因不过是──提供协助的对方是皇家,为此有恃无恐罢了。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让少夫人假藉病故,待到三五年后,再以另个身份回到长靖侯府,由大殿下娶了她,所有事便能迎刃而解。”
初彤不带情绪地说着,只心中却是唾弃得很。
开什么玩笑,别说是大殿下,就是陛下来了,都拆不掉他们小公爷和少夫人的姻缘好吗?
两人天造地设的一对,少夫人还在邹大姑娘面前信誓旦旦说自己嫁进国公府是心甘情愿!
如此感天动地的感情,侯夫人和皇后娘娘竟想从中破坏,在想什么呢?
慎言看见初彤攥起拳头,很是激奋的模样,便猜她怕是又走神了。
扯了扯嘴角,慎言无言笑笑,想也知道她都脑补了些什么,不搭理她,往前站一步,回报侯府内情形。
“侯府很是普通,除护院外,旁的人听脚步声不似习武之人,即便是护院,武功也都稍嫌次等,小的一个人能打趴他们全部!”
凌晔无视他顺带自吹自擂的言论,往后靠着椅背深思。
橙色的天空带上暗紫,已染上了黑夜的色彩,只燃几根烛火的书房亮度不够,慢慢笼在黑暗之中。
慎言和初彤回报完,书房内只余凌晔一下又一下,敲击书案的扣击声。
“叩。”
食指敲在案上,沉闷的声音响起,凌晔一直以来想不通的点瞬间连上。
皇后那方有了动静,不管所谋为何,能破坏他们计划便是首要条件,他才直接选了就近的婚期把邹灵雨娶进门。
“叩。”
又是一声。
一个问题解决了,却又冒出新的。
皇后想要自己亲儿娶邹灵雨的用意,又是为何?
既然不惜让邹灵雨换个身份嫁进皇家,看中的必不是她身为邹家人这个条件,那也就是……源自邹灵雨自身?
看上她的什么?貌?才?还是性子?
可此前可从未听过皇后或是大殿下有过跟邹灵雨接触。
事情古怪,且前因后果怎么想都不成立。
但,人既已嫁进国公府,皇后那头想做什么动作,若是真奔着邹灵雨而来,那就必会再采取行动。
他,守株待兔便是。
回房时,邹灵雨并不在。
这时候,大抵是在浴房洗浴,凌晔也就省了为让她放松戒心摆出的笑脸,恢复一贯的淡漠神色。
目前查出的事邹灵雨本人都未有所表现,但她既牵扯其中,又得皇后看重,那么这张温柔夫君的人皮,凌晔势必得再多穿一阵,藉以松动邹灵雨戒心。
轮椅经过窗下,“啪哒”一声,带落放在桌沿的书册。
慎言赶忙将其捡起,拍了拍其上的灰,“哎哟,怎么就掉了呢……”
凌晔想起这是邹灵雨回来时翻看的册子,也不知上头写了什么,竟能让她看着都露出腻人的笑意。
他伸手,“给我。”
慎言将原先想放回桌上的书转了个弯,恭敬交到凌晔手上。
凌晔只看了书封就失了兴致。
──《女论语》?看着这个也能笑出来?
刚想随手放到桌上,乎又觉得不对,翻开再看。
所谓的《女论语》不过就套了层书皮,实则里面内容他粗略翻了几页,挑了挑眉,不知该说什么。
邹灵雨看的是谈论男女唯美情爱的话本,书中男主如朗月清风,端方君子,与温柔婉约的大家闺秀相恋,最终结为连理的故事。
邹灵雨竟也会看这样的书?还装模作样地套了层皮欲盖弥彰?
想到那本被邹灵雨行调虎离山之计的《清静经》,凌晔哼了一声,可肩膀一抖,成了哼笑,再想到邹灵雨对着秘戏图的反应,一通操作接二连三累加起来,凌晔最终笑了出声。
耍什么宝呢。
慎言手握轮椅把手,面露惊恐。
凌晔他……在笑啊啊啊啊啊!
不是冷笑也不是装出来的笑那种,是真的觉得好笑才笑出声来!
慎言面露惊骇。
亲娘啊!好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