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玹一张俊脸越发的冷如冰霜,语调寒凉道:“瑞王若敢手刃谢珩,大可将所有罪名推在我身上。”
少年目光冷冽的看着赵智,愈发不屑,“可你不敢。”
“谢玹!”赵智盯着年轻的侍郎大人,眼中怒火纷涌,怒道:“你一个无情无义无家可归之徒,有什么可傲的?”
瑞王快要气炸,越发的口不择言,“谁人不知温酒视财如命,如今为了谢珩不惜赔所有身家,你要同谢珩抢人抢不过,杀他又下不了狠手!你这样的人有什么用?!你有本事就继续装,本王倒要看看你机关算尽到最后能得到什么!”
谢玹面不改色,不紧不慢道:“瑞王有空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近月来,所有听到谢侍郎提醒“小心”二字的,都成了阶下之囚,至今无一幸免。
赵智闻言面色一僵,冷“哼”一声,当即拂袖而去。
瑞王府一众侍卫随从跟着离去,宫里来的内侍们同谢侍郎寒暄了两句也回宫了。
只余下天牢里的一众狱卒冷汗淋漓,这一出大戏看下来,命都要短个二三十年。
谢玹站在原地,看着众人的背影被摇晃的灯火倒映的飘飘摇摇。
夜色悄然,四下越发寂静。
寒风从窗口潜入,吹得少年紫袍翩飞。
随行的丰衣足食对视了一眼,前者深吸了一口气走到谢侍郎身侧轻声提醒道:“大人,天色已晚,回府歇息吧。”
谢玹没说话,负手走出牢房,灯火被风吹的摇曳不止。#@$
少年身姿挺拔,于满地昏暗孑孑独行,不沾半点俗世烟火气。
他走到门口,负手站在屋檐下,看着温酒小心温柔的扶着谢珩上了马车。
夜色里大雨滂沱,挂在马车前的两盏琉璃灯华光无限,晃花了一众守卫的眼。
众人小声议论着,“这温掌柜真是财大气粗啊!”
“就没见过从天牢里接人还敢这么露富的。”%(
“咱们侍郎大人……”
最后一人刚说到一半,就听到身后的守卫小声提醒“侍郎大人来了”,一众人顿时闭口不言。
谢玹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的站着。
刚上了马车的谢珩挑开车帘,挑眉朝三公子笑了笑,“谢大人,我这就回了。”
谢玹微微皱眉,总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有了些许变化,却还是没说话。
身侧的守卫们暗叫不好,这谢小阎王是怎么回事?
早就和侍郎大人结了仇,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临走前还要来挑衅,是觉得谢侍郎脾气还不够茶,想绝了他们这些底下人的活路吗?
紧跟上来的丰衣站在谢玹身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等大人日后回家,少夫人也会这样来接您的。”
谢玹瞬间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低喝道:“谁稀罕!”
丰衣和刚要开口的足食顿时齐齐:“……”
片刻后。
两人异口同声道:“您不稀罕。您一点也不稀罕!”
那你眼巴巴的站在这里瞧什么?
雨这么大,夜里这么冷,回屋里取暖不好么?
三公子的脾气就是与众不同。
众人闭口不言,只剩下檐外风雨交加。
谢玹看着马车缓缓驶离,面无表情道:“只有谢东风才稀罕。”
他嗓音极轻,风一吹便散了。
旁人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丰衣足食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保重啊,兄弟,三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马车里的温酒一把将人拽回去,放下了车帘,隔断了所有视线。
她着实有些头疼,忍不住低声问道:“你是还没待够?”
谢珩摇了摇头,“这鬼地方谁爱来谁来。”
“那你……”温酒一想到他和三公子那些糊涂账就有些头疼,“为何在这时候同三哥说这样的话?”
她有许多话要问,却总觉得有些东西怎么也捉摸不透,好像并非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
正如谢珩和谢玹之间的关系。
刚才在牢房里,若不是谢玹在,她恐怕就来不及救下谢珩。
昔日手足,如今只能殊途。
若说她是红颜祸水,未免也看得起她了,温酒自认没有这样本事,可别的,也着实想不通是什么缘故。
谢珩似乎是看透她心中所想,勾唇笑道:“无论我同三公子说什么,旁人都只会觉得我两人争锋相对。”
温酒微微扬眸,有些不解。
谢珩唇边的笑意淡了几分,垂眸道:“我方才就是叫三公子回家吃饭,别人也只会想:这谢珩可真是恶毒啊,明知谢侍郎被赶出了谢府,还故意讽刺他无家可归。”
少年嗓音低沉了许多,没什么血色的薄唇轻启,“自古人心皆如此,不信情义抵千金。”
底下人人云亦云,上位者俯视众臣,自己挡不住权势名利的诱惑,便以为旁人皆是如此。
太无能的会被一脚踢下去,锋芒毕露的会遭人忌惮,容不下一门双璧占尽文冠武首,恨不得他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
这争名夺利的修罗场,谁又能明哲保身?
温酒止不住的心疼,取出火红的披风盖在谢珩身上,温声道:“既知如此,你当初还回帝京做什么?你将府中众人接出去,带着数万墨羽军寻个易守难攻之地壮大兵力,日后江山势改也未可知……”
谢珩扬眸看她,忍不住笑道:“阿酒,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同与三公子还是个同道中人?”
“什么同道中人?我……”温酒张口差点说出:你前世就是拥兵自重的摄政王,以权压人这种做的比谁都顺手。
这一世,也不知怎么了,成了这样死心眼的君子,反倒让人不太习惯。
“生了一副玉人儿模样,却着实是个心黑的。”谢珩哑然失笑,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轻轻的捏了捏指尖。
少年看着她,正色道:“大晏江山风雨飘摇,再经不起什么内乱争斗,以后这话,你不可再提。”
温酒张了张嘴,有许多想说,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
谢珩笑了笑,琥珀眸里星华熠熠,“我虽不是什么君子,却也不屑做祸乱家国的奸佞。”
温酒眸里水光泛泛。
谁想得到,桀骜张狂如谢小阎王,帝京城的权贵人人闻之色变,却是最无心争权夺势的人。
谢珩见她眼里泪光涌动,顿时有些无措,方才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顿时散了个干净,低头温声安抚道:“老皇帝想要我的命,无非是怕我是衡族的后人,若为衡国公府翻案,必然会揭露他二十年前干的那些丑事。可我母亲,并不姓叶。”
温酒闻言,有些诧异,“你不是衡国公的后人?”
谢珩笑道:“自然不是。”
温酒思绪一时有些复杂,又觉得好像原本就应该是这样。
他留了后手,从未在老皇帝面前承认过身份,只是赵毅父子远比意料中更狠绝,没有确凿证据便要永绝后患。
谢珩怕她心里难受,笑着补了一句,“有你和三公子在,我死肯定是不会死的,只是天牢太阴暗,冷的很,我冻得不轻。”
温酒越想越觉得心口发凉,在谢珩面前又不能哭,忍得眼睛酸涩生疼。
她俯身抱住了少年的腰身,紧紧的抱着,嗓音发哑的说:“谢东风,我在呢,不冷。”
生死场上也谈笑从容的少年身形猛地一怔,将下颚轻轻的搭在温酒清瘦的肩膀上,低声道:“嗯,不冷了。”
这一夜风雨交加,挂着琉璃盏的双驾马车从刑部大牢门前离开。
经长街,过夜市,风雨悄然潜入车窗,寒意依稀。
视财如命的温财神,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为人孤注一掷,压上所有身家。
她前世跌摸滚爬十多年,见过昨日至高至尊,明朝黄土埋骨,拥君得势会被鸟尽弓藏,少年恩爱夫妻岁月消磨后,只闻新人不见旧人哭,骨肉至亲,不如十两银。
所有人都告诉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什么情啊义啊,最不值钱。
只有有手里的银子不会骗人,她拼命的挣银子,作用金山银山,心里仍旧是空荡荡着。
如今只是牵着这少年的手,她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心中惊涛骇浪悄然平静,因此无畏无惧。
浩浩皇权前不惜百万银,天牢风雨晦暗的一盏灯。
纵然这世间是无边黑暗,她也要尽其所能,让他的前路光明不灭。
只愿他傲骨长存,一腔赤血如昔,此心永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