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万金太久没听到他自称“本座”,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只是一个自称而已,却好似瞬间在他们之间划出了一道鸿沟。
四公子就坐在国师大人身侧,却觉得他离自己已经很远了。
许久许久。
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道:“自然不会,只是我……”
四公子这一路上都说自个儿是容兄的爹,操着老父亲的心,只是此刻,忽然有些说不出来了。
“只是什么?”容生语调微凉道:“本座实话告诉你,这世上就根本就没什么寒川之地,所谓的寻找续命之法,不过是本座闲来无事,逗着你玩罢了。”
容颜绮丽的少年看着他眼眸微眯,徐徐笑起来,“谁知道谢四公子竟然还当真了,一路侍奉本座奔波千里,尽心尽力的都让本座有些于心不忍了。”
“容生!”谢万金微微皱眉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叫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寒川之地?什么叫都是逗着我玩?”
“就是字面意思,你听不明白?就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谢瑜。”容生好似又变回了那个带着面具,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你回你的帝京,本座去本座该去的地方,两不相干,你听懂了吗?”
容生说的每一个字,谢万金都听懂了。
可全都放在一起的时候,他就不太明白。
四公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容生,脸色难得的正经,“容生,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是不是,啊?”
好不容易露出讥笑的国师大人闻言面色微僵,差点端不住,过了片刻才开口道:“之前本座都是骗你的,今晚说的才是真的。”
“我……去你大爷的容生!”谢万金都想把他拉起来揍一顿,可伸手快要碰到容生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了他腿上的伤,只得硬生生地把火气压了下去。
四公子转过身,吐气纳息调整过几轮,才回头朝容生道:“我不管你吃错了什么药,总之,你得老老实实的给我养好伤,有什么话等我从帝京回来再说。是我让人把你绑在榻上养伤,还是你自觉躺在榻上好好养伤,你自个儿选吧。”
容生看着他,忽然笑了,就这样当着他的面站了起来,笑意淡淡的问道:“这世上有什么伤是本座治不好的?”
谢万金定定的看着他,一下子没说话。
“谢瑜,你一向自诩聪明绝顶,怎么到了本座这里就犯蠢了?”国师大人长身玉立,好似那些腿伤了之后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日子从来都没有过,“原本本座还想让你再陪着玩两个月,眼下忽然发觉再有意思的人,待在一起久了,也不过如此。”
他语调淡漠至极,唇边笑弧亦凉薄的很,看着谢万金,问道:“你该不会以为本座身边真的没人了吧?”
容生说着,从桌底下摸出一个小圆筒,将线引放至烛火旁点燃了,随手扔出窗外。
只瞬间,紫色焰火冲天而起,在半空绽放出绚丽的烟花。
片刻之后。
城中各处都有紫色焰火冲至半空,绽放出烟火重重,将飞雪如盖的乌州城都镀上了一层神秘的光晕。
四公子仰头看着雪中烟花,桃花眼中光影浮动。
随着烟火不断绽放,有几十甚至上百个紫衣侍女飞身朝长念乡酒楼聚了过来,抬头看见容生在雅间的窗边后,纷纷在楼前止步,虔诚万分的跪下行礼:“拜见国师大人!”
容生面上没什么表情,眸中却倒映着烟火重重。
谢万金忽然笑了笑,“国师大人这是下凡玩够了,要回天上去了?那还真是我思虑不周。”
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国师大人怎么可能真的落魄到无人可依,也不过就是高高在上的太久了,想下来人间走一趟。
这一路走得够久了,或许是厌烦了,就想回高处去了。
正常得很。
谢万金微微勾唇,面带三分笑,双手交叠,朝容生行了一礼,“谢瑜一介俗人,就不高攀国师大人这样的神仙了,且以此礼,谢过国师曾在西楚都城相助我长兄长嫂之恩。”
他就这样轻描淡写把两人同行的一路风雨抹去了,又回到了最初的最初。
客气有礼,言笑晏晏。
只是眼中的真心实意都散了个干净。
“四公子何必这样客气。”容生也笑,“你陪本座这一路,早把该报答的都报答过了。”
“好。”
谢万金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就起身往外走。
他行至珠帘后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回头看容生,“国师大人演技精湛,谢瑜佩服。”
容生淡淡笑道:“承让。”
“岂敢。”谢万金拂袖而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刚好和跑过来的不记撞到了一起。
小姑娘刚刚睡醒,看到了漫天的烟花,想跑过来喊他们一起看,就瞧见了两人面上都带笑,眼中却都没有半点笑意的模样,不由得开口问道:“爹、爹爹……你们这是什么了?”
“爹要回帝京。”谢万金一把抓住了不记,低头问小姑娘,“你是跟他,还跟我?”
不记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容生,又看了看谢万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要跟爹去帝京。”
爹说了,帝京城有说不尽的好吃的。
而且爹都抓着她不放了,这还这么选?
“那走吧。”谢万金牵着小姑娘就就下了楼,往外走。
寒风席卷而来吹得四公子衣袖翩飞,也吹得站在窗边的国师大人云袖飞舞。
青二早早备好了马车,带了人在酒楼门口等着。
不远处都是来拜见国师大人的紫衣侍女。
两拨人离得不远,但就是青衣紫衫各自一边,楚河汉界分明。
四公子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只有不记频频往容生那边看。
他伸手就把小姑娘拎了进去,抬手示意青衣卫放下车帘。
这帘子一放,就彻底瞧不见外头的景象了。
不记伸出小短手戳了戳谢万金的手臂,“爹,怎么我睡了一觉,你就要和爹爹分开啦?”
谢万金没回答她的话,只朝青二道:“走吧。”
“是,四公子。”
充当车马的青二当即应了声,策马而行。
前后十余名青衣卫纷纷骑马随行在侧,朝城门处疾驰而去。
马车里的不记掀开车帘往回望,看见容生还在窗边,不由得撇了撇嘴,“爹,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啊?爹爹还在看我们呢?”
四公子伸手把小姑娘拽了下来,透过车帘缝隙看了不愿粗那人一眼,很是无奈地压低了声音道:“不走快点,你爹爹就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