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儿用手指头敲敲桌子:“真是好笑。你爹就是东宫詹事,有多少信你托他转不得?再说你与常夏那般熟悉,若他肯收你的信,托他也就是了。何必来找我?林采之,你是不是以为全世界就你一个聪明人?”
说完,她就淡淡地目视着林采之。
上一世,她虽然单纯,可也并不是傻子,与林采之也就是面子情,从来没真信过她。
再世为人,她更不可能会上她的当。
任她处置?这个要求实在奇怪。
若她们两人都已经进了东宫,林采之犯了错,她来处置倒也说得过去。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便是太子要处置,怕也要经过林雍的手,哪里轮得到她?
林采之的脸色顿时又白了几分,突然咬着牙,朝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特别响的头:“因为我做事莽撞,好心办了坏事,害得姐姐的表姐无辜惨死,家父气得病倒。殿下也生着妹妹的气,不许常夏收信,亦不肯面见。”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脸上早泪痕一片,便从袖子掏出一条细绢擦了擦眼角,才哽咽道:“妹妹知道,姐姐最是明理心善,当初连柯氏做下那样的事,您都能原谅她。妹妹如今虽然有错,相比柯氏,实在不值一提。殿下生妹妹的气,说来都是为了姐姐。只有姐姐原谅了妹妹,殿下这气怕是才能消呢。”
说着,她用手绢挡住眼神,用眼角偷窥乔盈儿的脸色。
就见乔盈儿脸儿一片皎洁,小嘴粉嘟嘟,气色比上次见着更好了几分,偏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她也知道自己那些话,骗不倒乔盈儿。只是她来,也并不是只是如此。
殿下要个处置。这个处置本该林家来决定。
可是林家处置重了,不甘心。处置轻了,又怕殿下不满意。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背锅的,乔盈儿就是不二的人选。所以,她只能等大婚的日期定了之后,才上门拼命示弱,苦苦哀求。
如果乔盈儿真呆傻心善,原谅了自己,林家便可以此为筹向殿下求从轻发落,说这是未来太子妃这个当事人的主意。
如果乔盈儿刻薄严苛,不原谅她。那她即便是受了重罚,乔盈儿也得不着好。一个刻薄的名声逃不掉不说,还会让殿下对自己心生同情。
林家人,即便是败了,也不会败得毫无收获。
可如果她明白对乔盈儿说,自己就是来求惩罚的,又怕乔盈儿识破其中的关节,不肯作主,她才假借送信之名将这个处置的权利交到乔盈儿手里。
她有十足的把握,怎么处置自己殿下并未跟乔盈儿说过。不然,殿下不会问她爹怎么办?
见乔盈儿一味发呆不语,她有些心急,又道:“这信姐姐不妨看看,只不过是解释因由,并无其他。妹妹实在想不出让殿下消气的法子。可若是姐姐肯替妹妹递了这信,殿下必是明白姐姐已经原谅了。看到姐姐贤惠,咱们姐妹和睦,殿下定能开心的。”
就见一直发呆的乔盈儿脸上浮起一缕奇怪的笑,片刻后,挑起了眉尾,那颗朱砂痣蓦然明显了好多,说不出的妖艳。
可一开口,却又是一副天真娇憨的模样。
“哎哟哟,本来我都想着不过是替你送封信,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举手之劳而已。可林姑娘这会子倒是提醒了我。殿下若是知道我分不清哪些事该管,哪些事不该管,怕才会不开心呢!”
林采之心里一沉。自己操之过急让乔盈儿识破了?还是……乔盈儿一直在扮猪吃老虎,只是在耍她?
屈辱和怒意冲塞心头,她林采之绝不会就这样轻易认输。
“姐姐这是气到连妹妹都不肯认了么?可咱们日后可是要相处一辈子的呀!”
就见乔盈儿听到这话,似乎再也沉不住气,霍地站起,朝前走了两步,突然又笑起来:“若你定要我拿主意,其实也不难。你先回罢,这种事,我总要问过殿下才罢。”
闻言,林采之心下骇然,冰凉一片。这个乔盈儿果然从头到尾都是在扮猪吃老虎,必定是早就看穿了自己,这才又把这球打到太子手里。
若真叫她问过殿下,还不知道怎么添油加醋,到时可对她大大不利。
她心中恼恨,却又无可奈何,朝地上猛地又磕了三个头:“姐姐不肯原谅我,倒也不必问殿下了。妹妹先行告退。”
却听乔盈儿突然冷声道:“我自然是不会原谅你的。你要的不过是我这句话。我便给你如何?反正全京的人都知道我是傻的。滚!”
林采之狂喜。原来以为绝望的事,竟突然有了转机。
她一刻不停地起身,飞快地跑了。
林采之前脚出门,后脚筐儿就冲出去找了把盐来,到处洒:“真是晦气!姑娘,以后她要再来,别见了!”
筥儿正在给盈儿往手炉里加热水,细细拧紧铜螺丝盖,将手炉重又拿夏荷绿绣粉海棠罩子套好,递给盈儿:“姑娘,今儿这事,我没看懂。可瞧林采之走时,得意得不行不行的,好气哦。”
盈儿捂着手,往炕上侧倒着,竟觉得有些累了。
嫁人有什么好的呢?没有林采之,也有其他人,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世间男子便是如此,总是要有一堆女人。
订亲时还送什么大雁,说来都是种玷辱。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只见过大雁忠贞生死相随,何尝见过世间有人做到?
林采之挖空心思,明为道歉,实际上是将她逼到进退两难。
她原谅,那别人也就没有再批评林采之的理由。
她不原谅,那还没出嫁,就背上个心胸狭窄不够善良的名声。
她之前也想把球再扔回杨陌手里。
可林采之最后那句话,其实是逼她打折胳膊往袖里塞装大方。
那么她就算去问了杨陌,杨陌怕也是要反问她。若杨陌自己早有了决断,这么久了早该有了结果,又怎么会任由林采之出现在这里?反倒平白多见杨陌一次。
他们不过是想逼得她装大方,然后好皆大欢喜。
她偏不装。
道歉什么的,她才不买账。
反正她是傻的,她倒要看看杨陌还装不装得下去。
“她大概以为她赢了。”她揪了揪筥儿头发上的小丫丫。
筥儿皱起小脸:“那她赢了么?”
筐儿也坐过来:“姑娘怎么能让她赢了呢?!”
看着两个这般关心输赢的丫头,她想了想,眨眨眼,故作神秘道:“输就是赢,赢就是输。你们猜猜看。”
两个丫头:……。
可到了傍晚,她们俩便知道,这回姑娘又赢了。
因为太子殿下再度微服亲至。
盈儿倒是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
上次他说会再调查一下绿波的事,后来一直没什么消息,她也没追问,怕他又找借口跑了来。
中间又有订下成婚日期这样的大事,礼部和宫里的人三天两头往乔家跑,盈儿也忙得很,倒也把这事给忘记了。
没想到,事关林采之,他就跑得这么快。
他来时,她正在跟叶菡讨论陪嫁丫头的事情。
她现在只有筐儿筥儿两个是时时在身边的,自然要带着嫁过去。其余的,她屋里还有许多二等的丫头,也有四个婆子,只是她也不怎么爱用。
想了想前世进宫时选的人,她都有些记不清。实在是她当时心情不佳,全由叶菡作主。
叶菡的意思是至少要带八个得用的大丫头进去。
一来,她是太子妃,人家稍好些的人家,姑娘出嫁,也至少要有四个。少了八个就太不像样子了。
二来,她向来不喜欢用婆子,那丫头就更得多。所以,八个已经是少得不能再少了。
两人正在对着名单讨论,外头有婆子跑来报,说二爷又带着杨公子来了。
虽然说现在杨陌来乔家,人人都知道他的身份。
可是他微服而来,叫太子殿下礼仪便跟不上,所以只称杨公子。
叶菡一听,便收了名册簿子,笑得暧昧:“瞧瞧……殿下待你,那是叫谁瞧了不眼热。”见盈儿怔怔地发呆,她便又道:“唉哟,还要再等两个月。都不知道,这期间,他还要跑来咱家多少次!”
盈儿皱了皱眉头,脸上并无半点喜色,叫筐儿给自己拿件厚实的衣裳来。
筥儿急道:“姑娘难道穿成这样就去见殿下不成?”
盈儿吃过饭了,衣裳再家常不过,一件月白素衫子,下面银纱裙。
她又不喜欢累赘,头上只别了一朵金花钿,耳朵上挂了个小红宝坠子。
盈儿抬头抚了抚头发,瞪了她一眼:“你不是常说你家姑娘长得美貌无双,可以素面朝天么?”
筥儿盯着她的手腕,突然一拍脑袋跑了。
这时筐儿找了件玫红珠绣富贵牡丹的羽纱棉袄子来,盈儿见了,也懒得挑剔,便加在外面。
这时,筥儿跑了来,往她手腕上系了条细细的金手链。
盈儿一瞧,正是元宵夜得的同心结彩头,便甩手不想戴。
筥儿便合着手掌求道:“好姑娘,我可是留心着呢,上次殿下手上就戴着的。那回咱们在烤栗子吃,他没计较也就罢了。如今既然姑娘不想打扮,便戴着这个。藏在袖子里。若是殿下戴着,便晃出来,也叫殿下欢喜。若是殿下没戴,也就罢了。”
叶菡便笑:“可真是个伶俐的小丫头。不如回头你也帮着挑挑陪嫁的。”
她在旁边瞧得分明。筐儿是一味愚忠,只以盈儿马首是瞻,这原也是好的。
可是盈儿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对太子是左挑眉毛右挑眼。这样中间若没人提点着,谁的热情经得起一次次泼冷水呢,何况那还是太子,多少女人挖空心思要讨好。
盈儿一想也觉得筥儿说有几分道理,便不坚持。
一时出了帘子,就见杨陌已经在八仙桌上坐下了。
见她出来,杨陌眼神一亮,目光便停在她身上。
乔檄便上前拉住叶菡:“你也在这里半日了,孩子们吵着要娘呢。”
常夏便也上前去扯筐儿:“姐姐,你有件好东西要送给你跟筥儿,来。”
不等筐儿回应,筥儿上前推了筐儿就走。
转眼间,屋里就又只剩下盈儿跟杨陌。
盈儿便走到八仙桌另一侧,坐下,轻轻抬了睫毛,去瞧他的手腕。
就见他穿着件天青色锦袍,袖口滚着墨黑的边,越衬得手腕皮肤白皙,只可惜烛光闪闪,一时竟瞧不清有没有戴。
便听杨陌道:“林采之今日来,并非我的主意。”
盈儿本来挺心平气和的,可一听他这样说,反来了些气:“我自然知道。就是因为你没主意,她才来的,不是么?”
哪知就见杨陌忽地站了起来。
盈儿一惊,有些惶然地抬头。
他已经似笑非笑地走到她身边,将右手伏在桌面上,突然凑近了问:“今儿晚上你吃的可是饺子?”
盈儿往后让了让,赶紧别开脸,心里尴尬,难道她口气这么重么?隔着桌子他都闻到了味儿。
她窘得脑子犯起糊涂,根本想不起今晚吃的是什么。
正满脸羞红,无言以对,就听他道:“不然怎么沾了满身的醋味儿?”
盈儿恍惚片刻,恼羞成怒,伸手用力想推开他,不想手腕却被一把扯住。
随即听见低沉暗哑的声音道:“真想今日便是四月初二。”
下一刻腕上传来一股大力,她便撞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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