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轻尘对上君愉,面前是不曾忘却的面孔,心中是旧日难解之仇,新仇旧恨一并叠加,怒气再添三成勇。
“你是……”君愉一时错愕。
“纳命来!”剑起光平,如梨花开落,一剑刺入君愉左臂。
“啊……”
“挡路者死!”萧允独战君明正,见君愉失势,立即策马来援夏轻尘。双剑合招,君愉顿落下风。只听夏轻尘一句:
“活擒来!”
萧允登时扔出软鞭,下了他的武器,夏轻尘身后将领再抛绳索,一举套住君愉颈项,将他拉下马来。
“愉儿!”君明正眼见爱子遭擒,登时魂不附体。
“冲!”
夏轻尘剑一挥,精骑军将君愉捆在马上,一路杀出重围,扬长而去。
熏风殿中,太医令张翎,战战兢兢跪在金砖之上。
“张翎,皇后的肚子到底怎么了?”皌连景袤脸色不佳地问道。
“回主上……娘娘是因为心绪波动,动了胎气……服药过后,已无大碍……”
“是吗——”
“是……是……”张翎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张翎,你在隐瞒什么?”
张翎骇了一跳,伏下身去:“微臣不敢,微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隐瞒娘娘病情。”
“是吗?”
“千真万确……臣,不敢妄言。”
“皇后所怀,之朕的骨肉,无论发生何事,朕都不想自己的孩子有意外,你懂什么意思吗?”
“臣……”张翎吓出一身冷汗“臣明白了……”
“下去吧。”
“是。臣告退……”
张翎紧张地退出殿外,匆匆忙忙低着头在回廊下走过,冷不防与对面来人撞了一下。他慌慌张张地抬头一看,撞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南王皌连琨。
“张太医?”皌连琨举着险些被他碰翻的一株蝴蝶兰。
“啊,是王爷。下官失态,下官失态……”
“张太医匆匆忙忙,是主上龙体欠安吗?”
“不不不,主上龙体安康,是下官失态,下官失态……”
“嗯?”
“王爷慢走,下官告退。”张翎行过礼后,匆匆离去。皌连琨深沉地看了看他狼狈的背影,轻咳两声踏上了熏风殿的台阶。
他捧着蝴蝶兰走上殿去,只见皌连景袤手支着额头撑在案上,闭着眼睛小寐。四宝正要通报,就见他竖起手指压在唇上作噤声状,于是住了口。
“嗯?是南王。”听见细微的声响,皌连景袤睁开眼睛。
“臣拜见主上。”皌连琨单膝跪了下去。
皌连景袤看了看他手中的花:“南王违反禁令,未召前来,有何要事?”
“臣奉旨,栽培日前漠海送来的蝴蝶兰种子,如今花期已至,臣特来复命。”
“哦,是这件事啊……有劳皇叔了。”皌连景袤斜了斜眼睛,四宝识相地将那盆蝴蝶兰呈了上来。皌连景袤扫了一眼那兰花,眼皮突然一颤:
“嗯?这是……”
“白玉染尘,难得一见的对生兰花。”
“啪”地一声,皌连景袤一掌拍在龙案上:
“皇叔府中,还有多少株兰花?”
“兰花有无数,但白玉染尘只有一株。”皌连琨勾起嘴角“臣以为,此花清丽淡雅,与中州侯的名讳颇为契合。主上何不将此花赐予中州侯呢?”
“轻尘在哪里!”皌连景袤握紧拳头。
“臣不知”皌连琨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但主上若是想念中州侯,臣定当竭尽全力将他迎回。”
“皇叔的人,何时到的中州。”
皌连琨笑道:
“主上让太尉留在府中休养,他岂会舍得将手下将领全部送上战场?”
“看来皇叔府上的奢侈的饮宴,确实揽住了不少武将的心呐。只是秦广、李辽曾为晁前家旧部,皇叔确定,他们不会介意当年晁前出走的旧事吗?”
“臣不确定,但左右路军的副将,也许不会像他们的主将那样——冥顽不灵。”皌连琨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皌连景袤。
“皇叔,你真是懂得见缝插针。”皌连景袤恨恨地笑“既然皇叔不辞劳苦,那朕就不再强留你在府中休养了。该让皇叔四处走动走动才是……”
“臣叩谢主上。”皌连琨轻轻一躬身,手撑着膝盖就要站起来,却忽然身形一抖,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
“咳……咳……”
“皇叔?”
“臣近来觉得自己苍老了,咳……不光是气喘,就连手脚也开始不听使唤了……咳咳……”
四宝见状正要上前搀扶,却见皌连景袤一抬手,自己走下榻来。
“皇叔……”皌连景袤向他伸出一只手。
“谢主上。”皌连琨微微一笑,扶住那只手,慢慢站了起来“臣先行告退了。”
“四宝,命人扶王爷回府。”
“是。”
“哦,还有一事。”皌连琨好似想起什么一般“听说皇后与淑妃都怀上了龙种。臣一直住在府中,还未曾当面向主上道贺。”
“皇叔见外了。”
“这确实是值得庆贺的大事。只是……”
“只是什么?”皌连景袤不满地看着他。
“两位娘娘产期接近,又事关皇长子之位,主上想必操心不已吧?主上希望哪一位娘娘诞下皇长子呢?哈……”皌连琨语气轻松地说着,扶着四宝朝外走去。
看着皌连琨缓缓出了大殿,皌连景袤突然暴怒而起,一把揉碎案上战报:
“九叔,打轻尘的主意……你打得了吗!”
荒野林地,沉沉潮湿的暮霭之中,夏轻尘半解着衣衫,白皙的胸膛起伏着,不停淌下战栗的汗。萧允那健壮的胳膊,环过他的身体,扯住布条用力一勒
“呃……”夏轻尘倒吸一口冷气,全神脱力地倒在他怀中
“大人。”萧允扶了扶他的身子,轻轻托着他的胳膊,替他将臂上的绷带缠好。
“啊……啊……”夏轻尘痛的全身发抖,艰难地在他的帮助下穿上外衣。
萧允扯起里衣的一角替他擦着额上的汗水,取过一旁盛着凉水的碗递到他苍白的唇边。
“嗯……咳……”
“抱歉……”一侧,被五花大绑捆在草丛中的君愉,看着夏轻尘痛苦的样子,心有不忍地说道。
“咳……你没资格开口!”夏轻尘狠狠骂了一句“之所以还留你一口气,全因为你还有要挟君明正的价值。我早晚……饶不了你,咳……”
“末将自知罪孽深重,不求侯爷原谅。”
“你以为装可怜我便会放过你吗!呃啊——”夏轻尘捂着自己疼痛的手臂“好痛……”
“大人,暂息雷霆,伤体要紧。”
“汴州村中八十四条人命,不会因为你一句抱歉,就一笔勾销。”
“侯爷是当初那名……”
“不错,我就是那漏网之鱼。”
“君愉知道。当时看见君愉脸的,也只有侯爷了。只是君愉眼拙,侯爷换了容装,同朝多日,竟然没能认出来。只是侯爷当真非常人也,能忍耐这么久不动声色”君愉淡淡地说“倘若此回不是父帅冒然行动,侯爷怕是会等到更成熟的时机,将君某除之吧?”
“没错,原本打算不声不响地给你致命一击,让你死得身败名裂、苦状万分。你当初参与行刺时刻意制造了留在京城的假象,但真不巧,禁军马厩的出入记录,你没法更改。那段时间,你与沈崇的坐骑,都不在京中。”
“侯爷果真是明察秋毫,主上都已经下令不查此案了,侯爷却还在为此尽力。侯爷可知主上为何没有彻查沈少将谋反一事?”
“此事牵连甚广,主上宅心仁厚,不想追根究底。而我”夏轻尘有些傲慢地眯起眼“要成为主上的左膀右臂,他看不到的地方,我当然要替他顾看。更何况,怎么能让一个怀着逆心的人掌管宫中的神策军?”
“侯爷果然是用心之人。只是侯爷可知道,主上不查此事,是因为主上不想查。”
“什么?”夏轻尘抬手推开萧允递上的水。
“大人,不要听他胡言乱语。还是先吃点东西,保住体力。”萧允取过一些随身的干饼,掰成小块送到他嘴边。
“萧允,你和沈少将从小一起长大,难道忍心看他死后被人唾弃吗!”君愉有些愤怒地喝道“你们都看中州侯现在得势,要用他死后的名誉讨好主上的新欢吗?”
“萧,他的话……什么意思?”
“大人……”
“你说!”夏轻尘指着君愉的鼻子“主上为什么不想查沈崇谋反一案?”
“因为主上……欠了沈崇的……”
“什么?”
“君愉你放肆!”萧允怒道“竟敢背后指责主上。”
“萧——”夏轻尘瞪了他一眼,冷冷的视线让他闭上了嘴“说下去。”
“主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先祖曾为他挑选了三名伴读。他们三人便是沈崇、萧允、张之敏,他们自幼与主上一同学文习武,侍奉左右。这其中,只有沈少将最为出息,他才貌出众、文武双全。主上视他,如手足至交;他与主上朝夕相伴、形影相随,即使在月氏和晁前一脉相继抛下朝廷的时候,他也不曾离开主上半步。”
“既是如此,为何要反?”
“因为主上对不起他。”
“君愉!”萧允腾地站了起来。
“萧允,你心虚了吗?当年出事的时候,你和敏之就在一旁袖手旁观不是吗!”君愉倒在地上怒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