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愈真人不能说?死了,但也不能说?还活着。
他的魂魄到了近乎消散的地步,如果?不是修为撑着,此刻已经不在了。
东海离这里何止数万里之遥,樊愈真人原本?该在闭死关,又怎么会?出现?在妖境?方远电光火石间,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心里一恍惚,给师父输灵力。
水清莲果?然是肃三魂的圣物,过了半柱香,樊愈真人的魂魄明显凝实了些,人也恢复了意识。
方远想扶住他,手却?透过了魂魄。
他声音放轻:“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
樊愈真人手微颤着,虚按着他的肩:“好?、好?孩子,为师临终之前还能见你一面,无?憾了。”
方远:“师父,你在说?什么啊?”
樊愈真人平静道:“孩子,你可知道这是哪里?”他朝天?际看去,怅然一叹:
“这里是鬼蜮尽头,奈河河途。”
鬼界分为里外二界,相依相生,外界即是酆都?、黄泉等等鬼城,而里界唯有魂体或是持带特?殊信物的人才?能进入,一入奈河,永不受苦。
此处是阴阳交接、混沌之地,没有任何活物能够长存,一切都?将融入河中,静成?死水。
“这里不是你能久呆的地方,快走罢,往晨起的地方走,那里才?是出口。”
“师父,那你呢。”
“魂魄是无?法渡水的,”樊愈真人虚虚擦去了唯一的弟子脸上的泪水,“人总有一死,为师自入修行以来,就知道有这一天?。莫要再伤心了,忧生心魔。”
身死道消是大多修士的归宿,凡人尚有转世重生的机会?,而修士只能消匿奈河,融入天?道。
只是他心有挂念,吊着一口气?,没有渡水罢了。
方远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觉得自己其实没有那么难过,心里钝钝的,像隔着什么,听?不真切,想不清楚。
他想开口说?话,却?说?不出。
因为方远忽然想起,如果?不是他拿回了赤炎果?,樊愈真人就不会?闭死关,不会?闭死关,就不会?突破失败。他还能再活三年、五年,更久。
谁又不想再多活一会?儿,哪怕只是一时、一刻。
“好?孩子,”樊愈真人最后摸了摸他的头,就像小时候一样,“走吧。”
“走吧。”
他抬手一拂袖,风流涌起,方远便朝北后退飞去。周围景色快速变化,挤压着他,层层迷瘴中,樊愈真人在的地方便再也到不了了。
鬼魂飘然而立,最后一刻,樊愈真人看到了方远怀中的鸟雀。
魂魄能看到的,与活人截然不同。
他传音道:
“从前未曾善待于你,如今一身恶果?皆报在老夫身上,望你念在清风剑派多年庇佑的恩情,莫要欺他。”
“木栖吾。”
……
……
这股风流卷着方远飞了很远才?停下。远处天?际又浮现?出了薄薄的熹光,落在水面,凝成?幽深的蓝色。
方远面上显得异常平静,在紫花海间站了很久,也不说?话,只是手指一下一下的抚着怀里的雏鸟。
他没有回去找樊愈真人,道途断绝,就算他收拢了师尊魂魄,也是白费功夫。
等出去以后,天?道就会?降下雷劫。
“好?想回家,”方远轻声说?,“起码在家里面纸钱一撒,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心存幻想,就不会?那么难过。
雏鸟安静听?着,用小翅膀碰了碰他的脸。
好?在方远并非沉溺悲伤的人,他稳住了心境,便继续朝北走了。如果?这里真是鬼界的奈河的话,因果?轮回,他迟早会?遇见摆渡之人。
中途他一直掐算着时间,摆卦确认方位,以免自己迷失。
终于在四月十一日,方远看见了河川边停着的竹筏,竹筏上站了一个?黑影,全身笼罩在黑雾下,只露出一顶破草帽,还有诡异勾起的嘴角。
“渡河?”
方远点点头:“你要取走何物?”
鬼影:“今日行善,上来吧。”
方远犹豫了会?儿,还是踩了上去,竹筏虽然破旧,但稳稳的浮在了奈河上,没有溅上来一滴水珠。
任何活物魂魄碰到奈河水,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
“走了。”
鬼影一撑竹篙,竹筏便离岸而去,朝着茫茫河川驶去。
水域宽而辽远,像一面微微凸起的深蓝镜子,完美的映照出浅淡天?光。方远盘膝坐在最前,披着暖融狐裘,看着水平线,忽然想起了那座神像背后刻着的诗。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
四月十二日,方远生辰。
船已行到一半,水天?相接,四面雾起。鬼影道:“过了这片雾,就快到了。”
“嗯。”方远答了一声。
雾越来越浓,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方远仍然坐着,眼皮微微一提,很轻的眨了一下。
这一下,他的眸光却?忽的空茫一瞬,而后安静的闭了下去。
就再也睁不开了。
……
方远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见自己去了中土,还去了北洲,梦里的一切跟碎片一样,他只爽了一把,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等再睁开眼睛,外面唢呐吹得震天?响。
“大师兄!你怎么还在睡?!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天?啊,你竟然还没换衣服!”黎逍匆匆忙忙冲进来,一脸震惊。
方远还没反应过来,朝她眨了个?眼睛。
黎逍不忍卒视,朝外吼道:“莫师弟别吹了!赶紧进来帮大师兄换衣服!”
外面的唢呐声一停,过了会?儿,莫小凡走进了门。他穿的一身红,马尾扎的高高的,乖巧的看着方远。
方远想起来了,今天?是他和小师妹成?亲的日子。
他骤然紧张起来,一个?鲤鱼打滚爬了起来,在黎逍和莫小凡的帮助下匆匆穿戴好?红色喜服。这身衣服是特?意订做的,上好?的灵蚕丝,大红的颜色一上身,便显出方远身姿挺拔,皮肤白皙。
好?看极了。
因为他不能办结侣大殿,所以这一切是按凡间的嫁娶来的,方远骑着妖马,在紫霞峰底迎到了木栖吾的花轿。华丽丽的一顶软轿,吹吹打打的跟在他后面,只有莫小凡一个?人吹着唢呐,脸都?吹红了。
常安则在前面敲锣。
方远耳根红红的,他记得是小师妹怀上了他的孩子,师父才?同意他们两个?结侣的。
而且连五洲盛会?都?不用去了,师父已经对他放弃治疗,只让他专心养孩子,从娃娃抓起。
气?得曲潇绫差点掐死他。
白依依则去中土见大世面了,听?说?见到了萧情,完全忘记了木栖吾,就不回来参加他的婚礼。
花轿起起伏伏,方远胸前戴着大花,只觉得满目都?是鲜艳的红。他们先去拜见了樊愈真人,掌门长叹一声,还是喝了他的敬茶。
“你本?不应该局限在此。”
方远不好?意思的挠挠脸:“弟子觉得这样挺好?的。”
樊愈真人叹气?:“你也就任性这几?年了,为师大限将至,这门里以后还是要靠你。”
方远点点头:“弟子知道。”
敬过天?地,就是入洞房。方远虽然和木栖吾不是第一次,可还是莫名紧张。
紧张到忘记该怎么做……是从哪里开始来着?方远看着床上静静坐着的小师妹,可耻的感?觉到了棘手。
呜呜,小师妹好?大只,该从哪里开始抱?
或许是方远犹豫的时间太久,木栖吾自己掀开了盖头。那一刻,红烛明灭一下,方远的心也跟着跳了起来。
她好?美。
珠翠生辉,面容清艳,脸上带着一丝丝笑,一双眼睛静静的看着他。
“师兄,你忘了要喝交杯酒吗?”
方远回过神:“嗯,要喝的。”
木栖吾就给他倒了一杯酒,递到了他跟前。酒水极清、极寒,映着红纱垂蔓和他自己的半张脸,散发出惑人香气?。
“大师兄,喝呀。”
方远想喝,但手却?轻微抖了一下,木栖吾便握紧他的手,朝他嘴边递。
她的小腹鼓起,那抹弧度让人心软。
方远阻挡的力气?消失了,杯沿便触到了他的唇边。
……
就在这一刻,外界的雏鸟忽然睁开了眼睛,妖瞳泛出金光,迸射出一抹凤凰虚影,扶摇而上,在茫茫奈河发出一声清吟——
梦里正要喝下交杯酒的方远,腰间忽然被一双手搂住,脚尖离地,将他抱了起来。
方远茫然的朝后看:“萧情……”
萧情戴着半边面具,唇角似笑非笑,玩味的钳住了他的下巴:“你倒是风流。”
与此同时,木栖吾的神态也忽然鲜活了起来,仿佛刚才?的她只是一具木偶,现?在她的眼角眉梢,都?透出了无?限的风情。
“师兄。”
“方远。”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在眼前,一个?在耳畔。方远迷迷瞪瞪,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萧情却?将他搂紧,低头吻住了他——而另一个?,纤纤素手探出,解开了他的腰带。
外袍脱落。
不知是谁的手掌,缓缓抚过他小腹,一声轻笑。
“!”
这个?梦实在是太可怕了,可怕到了要喊救命的程度,方远内心惨叫,马上就清醒了过来。
他醒来之时,正是千钧一发。
竹筏一端已经高高扬起,角度倾斜,鬼影站在翻起的另一端,而他则很快就要滑落到奈河了。
方远目光一冷,顿时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抛在了脑后,他踏竹而上,水清莲大放神光,让他直直掐住了鬼影脖子:“鬼界不能说?谎,你事先说?好?载我渡河,现?在却?算计我,想害我性命。”
“按照规矩,你的船无?主了。”
抚宁城过后,方远就去了解了鬼界许多事,包括许多民?间异闻。误入奈河的活人必定有一个?机会?能乘船离开,摆渡的船夫可以向活人收取任何东西做船费,但一旦上船,就不能欺瞒说?谎。
因果?成?立,鬼影失去了摆渡人身份,无?法挣脱方远的钳制,在水清莲的净化下痛苦哀嚎。
“我、错了!”
“饶了我!”
但方远没有心软,硬生生的看着他化为了飞灰。
竹筏摔下,再度平稳。
方远反手抓住竹篙,自己撑船,朝晨曦处漂去。
十九岁的生辰,方远就自己在奈河上划了一天?。没有祝福、没有礼物,失去了师尊。
而在零点刚过后,他终于划到了尽头——
一棵断裂的参天?大树,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生日肯定要补上的辣~甜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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